海浪的聲音。

沒藥，乳香，迷疊香。月桂與葡萄酒。古老的香氣随着鹽水蒸發後的鹹風在鼻尖搖蕩，鑽入卧榻邊圍繞着的層層輕紗。牆壁放着武器架，壁挂有某種碩大生物的完整毛皮。一個優秀的獵人會将箭射入獵物的眼睛以不傷皮毛，看來手刃它的人正是如此。

這并非是男人的房間，衣架上挂有铠甲和長袍，都為一名女士準備。布雷克将他的披布往下扯一扯，幾乎蓋住整張臉——他闖入了女士的私室……

哪怕這不是第一次了（很多人都會夢到他們最隐私的空間，布雷克盡量避免打擾到他們），哪怕這隻是個夢境，多少也是有些尴尬。

出于禮貌他想脫離這個舒适而穩定的古老夢境，但一道聲音從簾幕後傳出。那道聲音挽留他——一位女性，平穩而沉着，帶着不至于刺人的警戒。“這是修普諾斯之子們，”她說。“還是巫師的把戲？停下，夢中人。你來此必有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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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稱為戴安娜的公主穿上她的外袍。夢的主人是位美麗高挑的女性，身為亞馬遜人的公主，來自被諸神保護的海中天堂、亞馬遜的家園舍米斯蓋拉。她似乎了解夢境或者幻境的原理，不好奇自己的處境也不慌張，而隻想了解布雷克的身份與來意。

相應的，布雷克也為他所知道的感覺到麻木。之前有外星人，現在有希臘的亞馬遜和她們的諸神。一座無人可以踏入的小島…？下次再見到布魯斯的時候也許可以用這些事吓吓他。

“你是一個徘徊的幽魂？”她帶着布雷克走出居所，面對天堂島涼爽的海風。布雷克望着這片島嶼，充斥着原始而安逸的綠植和建築。公主一定常從這裡俯瞰，她的夢同樣寬廣詳實，并且帶着會讓人不自覺地沉溺其中的安逸感。“幽魂難以越過海洋和神的屏障。你我無緣無份，平白出現在夢中難以說通。”

“就當是某種巫術吧。我也不是完全的死靈。”布雷克琢磨着使用恰當的說法。“或者我們确實有某種緣分。”

公主哼笑了一聲，“男人，”她在腰間别上彎刀，跳下高聳建築陡峭的坡道。“我從未在現實中見過男人。他們是否也和你一樣，看上去如此…”

“如此…什麼？”

坡道很高。公主回身向布雷克伸出手。後者愣怔一秒接受了幫助。

“如此美麗。和女人相似。”戴安娜簡潔地重複。“你有白皙的皮膚，就如同我的那些更喜愛讀書而非劍鬥的姐妹一樣。”

布雷克不禁開始懷疑古希臘族群評判人美感的标準是否和現代有不同。再說一遍，夢沒有什麼邏輯性，人處在其中就很難撒謊。看來這位高貴的女性也難以幸免。

“可能是我的衣着…”他斟酌着言語。

戴安娜笑了，她用彎刀劈開纏繞叢林入口的荊棘。這平緩的美夢開始改變模樣，泉水從幻想中淌出，蔓延到她身前的叢林裡。“我是在揶揄…非常抱歉，這很不成熟。我那麼說是因為你看上去不健康，如果這是無意的，我會為你向衆神祈禱。”

狄更斯稱肺結核引起的蒼白為極緻優雅的美麗，布雷克的情況與之相同，甚至更嚴重些。和克拉克（那個自稱外星人的男孩）發現的一樣，他現在的狀态維持在瀕死時的瞬間，臉上的槍傷…現在是眼睛了，直到現在也會流淌血淚。隻要稍微敏銳一點的人就能察覺到這些異常。戴安娜将他引到泉眼旁邊的石桌旁，樹蔭和青苔駐守這裡，一座女神像望着他們。布雷克感受到一陣涼爽舒适的風，他将披布松開了些，打量四周。

舒适的、美麗的夢境，林間的野鹿卧在公主腳旁。這個夢原本并不是這樣，甚至她有可能是準備去獵鹿的。但戴安娜的意志控制了這裡，将其改造成适宜談話的休憩之地。她是個很好的人，當然也非常強大。

“你們在曆史和神話上都留下痕迹，卻選擇避世延續至此。其中有什麼緣由？”布雷克思考着，“關于那些記載，彭忒西勒亞和阿喀琉斯，阿瑞斯和特洛伊……也都是真正發生過的曆史？你們也擁有神力？那衆神現在又在哪裡？”

公主從幻夢中捧出兩杯酒，其中一杯分給布雷克。“記錄那些曆史碎片的人終歸無法完全回溯那段時日，不過實話說，我也對此一知半解。天堂島守護所有亞馬遜人遠離男人世界的争端，因為我的母親曾因此吃盡苦頭。…她是如此告訴我的。”

然後，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放慢速度。有很多時間可以閑聊。我們常說遊魂能成為最好的密友，哪怕是男人也一樣。”

他們愉快地聊了一陣。面對近在咫尺的古老的知識，布雷克控制不住想要盡可能多問，也會嘗試向好奇的公主盡量講述他知道的外部世界的事。雖然他沒辦法說些太細緻的，現實才是真正沉澱着經驗和記錄的地方。

“八年的生命，你那時甚至比我的愛馬年輕。當然現在也是。”戴安娜感慨地歎息。“遊魂從不自願成為遊魂。”

“我的身體還活着。所以算不上遊魂。”布雷克糾正。

聞言，戴安娜皺起眉。“死神因此還沒帶走你。你不能離開太久，遊魂。越是遠離，你越會迷失在回歸的路上。”

她執着得讓人難以糾正，布雷克也不介意。他試着品嘗一口杯中的液體，酸甜味浸透舌頭，給人一種鮮活的幻覺。“家人還在現實中等我，如果可以的話，我随時都想要回去。”

“你還沒有找到辦法。”

“…是的。也許…也确實沒有希望了。”

“我并不打算苛刻。不過這些聊天時間對我來說有些太多，”戴安娜打斷他的話語。她重新站起來，手中的酒杯變為一把長劍。“要來過過招嗎？”

回應戴安娜的是一道難以置信的目光。

長劍在空中回旋，最後定住、緩緩落在布雷克手心。他試着讓劍身懸浮着轉動，然後挑了個好握的角度接住。“我不得不告訴你…公主殿下，”他晃動劍刃，動作稚嫩。“現代的兒童教育不包括劍術這一環。”

這個回答似乎讓戴安娜思考了幾秒，很顯然，并沒有完全阻止她的一時起意。她站直身體，鬈曲的黑發在風中搖動——然後亞馬遜的公主攤開手指，讓一柄短劍的形狀在手中彙聚。“我聽說男人天生善于暴力。發揮你的本性，揮劍這事并不難。”

“戴安娜——”

“我想你也能借此輕松些。”她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