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溪再次對米勒教士行了一禮,“不能再勞煩您,米勒教士,我可以獨自前去。”當他離開時,能聽到在他身後的米勒教士發出一道長長的歎息。
艾略特主教居于月塔中段的一個房間。教會原本為他準備的住處在舍居的主教套房,寬敞明亮,舒适方便。但艾略特主教堅持,信徒應當到更能聆聽神明細語的地方去,而信徒又該時刻謹守謙卑與恭敬,所以選擇高聳入雲的月塔中部位置是非常合适的。
大抵是米勒教士吩咐過,月塔的看守人并未攔下甯溪,要求他出示身份證明。
甯溪順着旋轉樓梯向上走去,很快便找到了艾略特主教的房間。事實上,整個教堂内的神職人員中,隻有艾略特主教一人選擇居住在月塔。一方面因為月塔是地位和尊崇的象征,并非所有人都有資格進入。另一方面,更現實之處在于,月塔太不宜居了。
為了維護建築最原始和美麗的外觀,總教會曾經下達過一項未曾對外公開的指令——禁止各地教區人為在月塔添加有損形象的後期工事。所以,月塔上即沒有取暖設施,也未安裝煤氣管道。也就是說,在冬季長達五個月之久,并且平均溫度能達到令水徹底結冰的普威爾地區,住在月塔之上會是一種地獄般的體驗。
然而艾略特主教已經在月塔上住了十多年。可以預見的是,在他的有生之年,他将會繼續居住下去。
甯溪站在一扇黑色木門前,擡起手,在門闆上敲了敲。
“進來。”
甯溪推開門,走進去。
這是一間并不寬敞的房間,未曾修飾過的石磚牆壁将整間屋子營造得粗犷陰冷。
屋内陳設簡單,一張矮小的單人床,一套鋪有暗紅金色花紋桌布的書桌和椅子——據甯溪所知,那是艾略特主教的家族紋飾、一個三開門的雕花黑木六腳衣櫃、一面高至天花闆,并且陳列着數目衆多的書籍的書架牆。書架旁邊有一扇較小的門,通往盥洗室。
艾略特主教穿一襲漆黑神袍,金色長發在後背簡單地用絲帶束起。他背對着甯溪,跪在一隻軟墊上,面朝兩扇巨大的窗戶,遙望還未顯露出身影的月亮。
“願聖月庇佑您,艾略特主教。”甯溪向艾略特主教行了一禮,即便他和艾略特主教之間沒有任何愉快的經曆。事實上,這些年他和艾略特主教見面次數屈指可數。從某種程度來說,艾略特主教對他的厭惡所引發的憤怒情緒甚至及不上學校那些會把他的作業偷走并扔進下水道的同學。對于一位虔誠的苦修士,甯溪心中依然保有一些純粹的敬意。
“米勒教士告知我,你想見我一面。我在想,會是什麼事足以促使你放下傲慢的心,踏足這個房間。”艾略特主教從軟墊上站了起來,轉過身,“想必米勒教士已經說過,在這裡你不會得到料想中的那些舒适招待。”
由于常年不出月塔,艾略特主教的皮膚有一種不見陽光的蒼白。他四十多歲,眼睛細長,鼻梁挺直,淡色的嘴唇極少露出微笑,習慣于吐露讓人不快的話語。最令人驚歎的地方在于,艾略特主教那雙銀色的雙眸。
沒有飲料、沒有茶、也沒有水,這是顯而易見的。在艾略特主教的房間裡找不到一隻茶壺,當然,如果願意喝盥洗室水龍頭裡的水,也可以。
鑒于屋内隻有一把椅子,那麼,當然也沒辦法坐下來說話。
“我不是來接受招待的,大人。”甯溪說,“我來見您,隻是因為想要告訴您我的一些發現,一些讓我有些不安的發現。這并非是質疑您對轄區的治理水平,但總有一些陰暗的角落滋生出的黑暗難以被發現,而普通人又太過容易被蠱惑了。”
艾略特主教唇邊勾起一個冷笑,“伊利亞德那些渾噩度日的馬屁精們已經猖獗到如此地步了嗎,以至于連你也被影響至深,變得巧舌如簧了。伊利亞德像一顆美麗的泡泡,将你們包裹在裡面,遠離是非與危險。鑒于你剛從伊利亞德回到普威爾不到一天時間,我有理由對你的說法保持最大程度的客觀謹慎。”
甯溪在驚訝中擡起了頭,艾略特主教如何知道他抵達普威爾的具體時間?
“我應該奢望你對我身居月塔抱有任何更積極的想法嗎?”
艾略特主教瞥了甯溪一眼,“結束客套話吧,收起你那用力的表情,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們對彼此都不抱有什麼好感,花多餘的時間在不必要的事上是愚蠢的。”
甯溪抿了抿唇,從上衣口袋取出一隻試管模樣的玻璃瓶,瓶中已經盛着一些紅色液體,“這是相關者的血液,或許您可以借助其找到一些蛛絲馬迹。”
艾略特主教将那隻玻璃瓶拿在手中,冷淡地查看。
旋即,他阖上雙目,似乎在通過血液來回溯一些事情。
艾略特主教的眼球在他那泛着青色血管的眼皮下無規律地顫動着,就像小孩子玩耍時拍動的皮球,在所有意想不到的方向跳動。
數秒之後,艾略特主教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