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溪回家了,當他打開家門時,意識到這背後的一切,擁有一個房間的喜悅急速消退了。
邪神雕像伫立在床頭櫃,以不可忽視的存在感,當走進房間時,那種深切的吸引力,讓甯溪不由自主關注到它。甯溪走過去,用一種絕對不算尊重的方式将雕像抄在手中。就像許多年前,他的手掌還小到無法将雕像整個握在手中時,同樣的姿勢。
如果說艾德裡安·費因那無可争議的血統、尊貴的地位以及幾輩子花不完的金錢是這家夥注定要繼承的東西。那麼甯溪會說,這個雕像某種意義上是屬于他的傳家寶。
沒有人生來就是諸神信徒,總是需要通過各種渠道轉變成這個身份。而在擁有正神信仰的國度,想要接觸邪神,是一件頗有門檻的事。
所謂邪神,并非那些具有靈性的超凡生物和堕落異種——它們是最經常出現在普通人生活中,引起慘案和恐慌的一類,也經常被無知者誤認為邪神。但它們還遠不夠資格認領這個稱謂。
祂們,是真正擁有神之權柄的異端。
一座真實的邪神雕像是罕見的,而出身在他這樣的家庭,擁有這樣一件物品顯然值得探究。
更為直接的證據是,這座雕像是他從父親手中繼承而來的,就在那個男人失蹤的前幾天。
後來回頭看,父親似乎已經預見到了離開的前景。他将這座雕像藏在兒子的玩具堆裡,以确保在将來的某一天被他的兒子親手找到。
這是一種相當巧妙的方法。因為他們家是如此孤僻,在社區不受歡迎,以至于他們的客人當中從來不會出現女性和兒童,這讓雕像得以安全,并且隻會被特定的人接觸。而警察也不會去探索一個孩子的玩具箱。
當甯溪無意間從玩具堆中找到這座雕像時,他以為這隻是一隻被他忽略的玩具。他用手随意地把玩,并把雕像當做敲擊其他東西的工具。
在他還沒有被普及超凡者這個概念時,他一直是周圍成年人口中“奇怪的小孩”,被周遭孩童捉弄的“怪胎”。
這是因為他可以看到許多人們無法看到的景象,聽到超越人們聽力範圍的聲音。當他複述那些場景時,在外人眼中的瘋狂印象則持續加深。
他到五歲時還不會說伊肅的通用語,而是使用另外一套誰也聽不懂的語言。這讓他成為一種需要遠離的存在。這也很好地訓練了他忍受孤獨的能力。
當他轉述他的所見所聞時,隻有他的父親給予他真正的信任和鼓勵。
即便是他的母親,也不能夠。
她當然也愛他,但這種包容是一個母親對孩子免受外界傷害的保護性支持。她依然無法理解他的世界,她隻是不像其他人那樣反駁他的觀點。
在父親失蹤後,他所處的環境愈發糟糕。陰暗的眼神和竊竊私語昭示着一些觀點——是他為他的家庭帶來了厄運。
他的母親忙于維持生計,無力為他驅逐這些流言。
幾年之後,來自月神教會的米勒教士告訴他,他并非不正常,也不是厄運之子。與此相反,這是神明的恩賜,予他踏入超凡世界的鑰匙。
他進入伊利亞德,發現“怪胎”孩子遠不止他一個,他的人生終于開啟了新的篇章。
他如饑似渴的學習,然後不可避免地意識到被他當做玩具的那座雕像的不妥之處。
「不妥」已經算是強烈美化的形容詞了。
甯溪幾乎為自己在如此長時間觸摸邪神祭器而沒有陷入瘋狂感到不可思議。
看看他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留給他一件什麼玩意兒!
他可能會因此變成什麼堕落生物!
一旦雕像暴露,他将會被月神教會當做異端處以火刑!
他不得不去想,他的父親究竟有沒有過這方面的擔憂。
而這個男人的失蹤也變成了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這不會像是警察在幾次敷衍了事的詢問和調查之後得出的一般結論。
不可能會這麼簡單。
隻有瞎子才注意不到那些不和諧之處。
他試圖通過這座雕像和它所代表的邪神溝通,以獲得他父親蹤迹的訊息。然而,未知的偉力如同汪洋将他包裹其中。一滴液體蘊含的信息也足以将他的大腦撐爆,讓他發瘋至癫狂。
父親将雕像留給他,一定是有原因的。這是一種神奇的鍊接,隐藏着隻有他們父子二人,連他母親也無從得知的秘密。
這種鍊接讓那個缺席了他大部分成長時光的男人依舊保有無可撼動的地位。
而母親,他始終認為,他和母親的關系,是親人,更是盟友。一起對抗艱難的生活,一起痛恨、懷念那個抛棄他們的人。
顯然,這個聯盟正在破裂,他的母親已經在尋求脫身而出。
甯溪無法去責怪任何人,在這件事當中,沒有人犯下錯誤。
甯溪将雕像重新擺放回原地,雕像細膩的質感在反射光的暈染下顯得溫潤優雅,再一次凸顯其作為邪神祭器的迷惑性。
他可能會接受這個現實,他隻是需要一點時間。
幸運的是,新近發現的異種足夠吸引住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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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他的母親回來了。甯溪沒有從她身上看到任何閃耀的珠寶,她的衣着仍舊樸素,裙子因為過度漿洗而發白。
甯溪暗暗歎息,在母親注意到他過于頻繁的注視前收回了探究的視線。
她前往廚房查看甯溪的采購成果。
“媽媽,我在市場時注意到那裡似乎有一家特别受歡迎的果蔬鋪子。”
“嗯……你是說湯姆?”
甯溪的心不由提了起來,他母親應該沒有意外吃過這些蔬菜吧?他仍佯裝出一副好奇口吻,“真的有那麼好吃嗎?”
甯夫人的聲音從廚房内傳來,“我聽許多人稱贊過,但很可惜,我還沒機會品嘗呢。他們家的蔬菜太難搶購了。”
甯溪暗暗長吐一口氣,讓懸起的心髒回歸原位。普通人一旦沾染異種果實,即便在事後接受各大教會的聖水洗禮,也會留下終生不可逆轉的後遺症。聖水在清除異種物質的殘留物時,也不可避免地使人們脆弱的精神與肉/體更加傷痕累累。
甯溪可不想之後的歲月裡隻能同母親在療養院見面了。
吃過飯後,甯溪佯裝回房間午睡。當他聽到母親離去上班的聲響後,便立刻從房間内走了出來。
他要回到早上發現的異種藏身地去看看。
這一次他不是毫無防備,他給自己準備了一些煉金用品,大多是一些防護性質的。眼球煉金物也被他從聖水中取出,用沾染着聖水的布條裹緊,放在口袋裡。
讓甯溪感到遺憾的是,他能做的很有限。在他的行李箱中,書籍占據了大部分,他也從未想到需要在普威爾使用煉金物。他當然不會把這些有着嚴重副作用的物品帶回家。
然後,他出發了。
雖然隻走過一次,路線圖依舊清晰地印刻在他腦海中。
這一次,沒有多餘的分散,他的注意力能夠更多放在觀察上,這讓他察覺到一些不曾注意到的可疑之處。
越靠近異種藏身地,居住在這個地區的居民們的健康狀況就越令人擔憂。行走在這些街道上,甯溪很少看到臉帶笑容的行人。
他們看起來陰郁而憤怒,又處于一種隐隐的驚恐中。商店的門窗緊緊關閉着,偶爾從窗戶上閃過骨骼奇異的身影。
而最接近異種的社區,這種情況卻完全颠倒了過來。人們的精神顯得相當亢奮,面色紅潤,一刻不停地勞作着,眼睛閃閃發光,仿佛永遠不會疲憊。
這些都讓甯溪感到毛骨悚然。
遠遠的,甯溪終于看到了湯姆那座小屋。
打鬥聲讓甯溪停住腳步,快速閃向一面牆後。
稍稍探出頭,他的視線内出現了穿紫色神袍和藍色神袍的身影。
紫袍的是神眷者,藍袍的是沐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