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當雨停了之後，甯夫人便匆匆出了門。甯溪能聽到關門聲和高跟鞋踩在木質地闆上咚咚的聲音。然後，他沒有再聽到開門聲，即便到了深夜，整個城市陷入安甯與沉寂，他期待的聲音也沒有出現。

第二天清晨，當他和母親相遇在客廳時，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們隻是站在原地看着對方，誰也沒有說話。像有一輛火車隆隆地從身邊駛過，轟鳴聲覆蓋所有的思緒。

“你買了可頌。”甯溪忽然說道，視線向下，落在甯夫人手中拎着的牛皮紙袋上。

随着這個聲音響起，空氣似乎恢複了流動，甯夫人也好像被上了發條，猛地一個驚醒，“對，可頌。老強尼蛋糕房的可頌，你小時候最愛吃他家的糕點，還記得嗎！還有牛奶。”

她将牛皮紙袋提起，遞向甯溪。

甯溪從他母親溫和的眼神中看到一種隐藏極深的急切，提醒他如果他不恰當表态，他不會樂意看到接下來的發展。

“老強尼？我以為他早就退休了。”甯溪從甯夫人手中接過袋子，打開之後，面包香甜味道撲鼻而來。

“當然沒有，他還不放心把店鋪交給他的兒子。”甯夫人如釋重負地笑了，危險信号開始解除，“嘗嘗，是不是還是那個味道。”

甯溪把袋子和牛奶放在桌上，從袋内取出一塊面包。面包還殘留着熱度，松軟、酥香。

在甯溪吃東西的時候，甯夫人隻是坐在一旁，看着他。他們沒有視線接觸，偶爾，當甯溪低頭時，能看到他母親的手時而緊緊絞在一起，時而平鋪在膝蓋上，時而不停撥弄手腕上的鍊子。

焦慮、擔憂、遊移不定——這些外放的情緒刺痛着甯溪的皮膚，讓他無法忽視。

這似乎昭示着什麼，他母親在做一個重大的決定，她要宣布什麼。

“那麼，你準備要出門？”甯夫人故作輕松地問道，“我注意到你已經換好了衣服。”

“嗯。”

“還是去教堂？”

“不，這次是别的事。”

甯夫人了然地點了點頭。

“小河……”她緩緩深呼吸，似乎做好了心理準備，“有件事，我需要和你談談。這不會花費太長時間。”

甯溪的心沉重地落了下來，嘴巴停止咀嚼，手僵硬地搭在桌面上。

鑒于這樣一個時機，實在不難猜到他母親究竟要和他說什麼。他表示一定程度上的理解，隻是他身體的所有原始本能都抗拒着這次談話。

最終，理智在激烈搏殺中勝出了。

甯溪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什麼事？媽媽。”

甯夫人說：“是這樣，下周末的禮拜六，我的朋友想要辦一場聚會，他邀請我和你出席。”

這是一場見面會，并且是公開的！甯溪下意識在腦海中為母親的這番話做出完全翻譯。

或許是他臉上的表情太過明顯，導緻他母親加急補充道：“别擔心，他還邀請了不少家人、朋友，這會是一場輕松的聚會。”

太好了，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

即便坐在這兒，甯溪都能夠想象當那一天到來，他和母親走進聚會場所的第一秒就會被認出他是誰，他是因為什麼原因出現在這裡。所有不言而喻的隐秘對話都會在一瞬間的眼神交彙中完成。然後，他會被評頭論足，判斷究竟有沒有資格成為這個新家的一員，亦或者他是否有破壞這段關系的傾向。

然後，他站在那裡，拘謹、笨手笨腳、畏畏縮縮，丢他母親的臉。

沒有什麼會比這種感覺更糟糕了。

“媽媽，我一定要去嗎？”甯溪試着隐藏他已經識破這場聚會的目的，“你知道，通常孩子不必出席成人們的聚會。”

“這是一個家庭聚會，小河。每個人都會把自己的孩子帶過來。”

“可以想象那是怎樣一個地獄空間了。”

甯夫人勉強為這個小小的冷笑話捧場，露出微笑，“現在是暑假，孩子們都有空閑。如果你不出現的話，别人難免揣測這是否将歸咎于家庭矛盾。”

甯溪要為這個理由鼓掌，是的，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讓這個失去男主人的家庭在外人看來更加支離破碎。

甯夫人試着緩解氣氛，說道：“沒關系，我知道這非常突然，你也沒有準備好面對那麼多陌生人。你不必現在就給出一個答案，也許——”

“咚咚，咚咚咚——”

敲門聲将他母親的話攔截在半途中，甯溪側過臉望向玄關的位置，“我去看看。”

他站起身，走到門前，門鏡為他提供了一個視野，但他并沒有看到敲門的人，走廊上是空蕩蕩的。

帶着一種警戒性的疑惑，他擰開了把手，但還保留着挂鎖鍊。

門剛被拉開一點距離，一個人影便出現在甯溪眼前——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穿着筆挺的三件套正裝，戴高禮帽，手持文明仗。

當他把帽子摘下時，甯溪立刻認出了他的臉。

在甯溪的腦子因為困惑、震驚、驚恐、不知所措而一團亂麻時，他的身體已經條件反射地用力向裡收門。但另一隻手把住了門框，從另一個方向上發力，阻止任何可能導緻門關閉的結果。

“驚喜？甯。”那人用一種極端欠揍的語氣笑着說道。

“這恐怕是一個驚吓，費因。”甯溪幾乎是咬牙切齒念出這個名字。

他錯了，他需要推翻剛才下的定論。

這世上最糟糕的事絕對是艾德裡安·費因突然出現在他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