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溪無意去挑戰這些,揭露潛規則對改善這種環境毫無作用,隻會讓他成為衆矢之的,學生公敵。他什麼時候做過這麼高調的事?更何況他也沒有那麼高的道德标準。
倒不如說,他更好奇索厄斯究竟是如何辦到的。一定不會是每次在重要考試前都偷偷潛入教授的辦公室偷看考卷吧?
那真是……太沒有技術性了。
但有一點确鑿——索厄斯膽大包天并且眼光敏銳,看到了富有的學生為了那點面子願意付出多少金錢。這讓他看起來在商業道路上能走得更遠。
“索厄斯也在你那個……嗯,學習互助會裡?”甯溪一直覺得學習互助會這個名頭實在太具有欺騙性了。
艾德裡安點了點頭,“他在第三年的時候加入了進來。很安靜,謙虛好學,從不到處吹噓。他将來會做成一些事的。”
他又看向甯溪, “當然,你也是。”
“我?”甯溪笑了笑,腦子裡一下回轉了許多想法,最後隻是自嘲地聳聳肩,“我又能做些什麼?”
“一個學者,一個戰士,或者,一個象征。”艾德裡安謹慎挑選一些不容易引起争端,溫和的詞彙。甯溪很敏感,奇妙地自我矛盾——狂妄的同時又極度自卑,艾德裡安必須确保自己在他的底線之外跳舞,“這些取決于你自身的意志。”
毫無疑問,這是相當高的評價。更何況還出自艾德裡安·費因這個驕傲自大的銀血之口。
“那些都太遙遠了。我們還未畢業,甚至還沒有經曆九年級要進行的那場考驗,誰能說得上未來會如何呢。”
“我相信你可以的。”
這是一句簡單的話。
這是一句有重量的話。
甯溪因此微微睜大了雙眼,“是嗎?為什麼?”
這些毫無由來的信心,即莫名其妙,又有一種鼓舞人心的力量。
艾德裡安擡眸,從這個角度看,他那雙藍色的眼睛,與天空無關,而是一片蔚藍的深海——甯靜神秘,引人墜落,下潛,淹沒其中。
“在聖潔之月的國度,發生的一切,都為祂的意志所動。”艾德裡安說,聲音低沉悅耳,“無須憂慮,聖月會為你指引前路的。”
甯溪忍不住笑了,“還沒有披上那條白绶帶,你就已經開始說和那些年邁教士,主教們一樣的話了。”
“這可不是在開玩笑。”艾德裡安故意闆起臉,面容嚴肅,故作低沉的腔調生動再現了科莫主教——前特拉明德西區大教堂掌管者在發表演說時的模樣。他因在伊利亞德每周祝禱儀式上讀錯神典經文而聲名遠播。
伊利亞德的學生或許會不認識聖索菲亞大教堂的主教,但絕不會遺漏科莫主教成功讓學校延續千年的每周祝禱提前結束的壯舉。
此事之後,他很快被調遣至邊陲小地的教區,去為那些還對聖月的恩澤保有遲疑的當地居民傳播信仰。
可憐的科莫主教,或許用古老的舊伊肅文所抄錄的神典對他而言實在是太超過了。
甯溪臉上的笑容忍不住擴大。
除卻那些将律例戒規銘刻在骨頭上的狂信徒,每一位權威人士的垮台都伴随着群衆們嘲弄式的喜聞樂見。如果當事人儀表超然,風度翩翩,或許還能招來些許憐愛與同情之聲。可惜科莫主教和這些美好高尚的詞彙毫不沾邊,所以他也就隻能迅速陷入沼澤深淵了。
如若沒有什麼奇迹發生,沾染上如此污點的科莫主教終其一生也難再回到特拉明德權利中心了。
這可是從天堂跌落至地獄的落差。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每一位信息觸角恰好探及邊緣,卻又無法窺見全貌的外界人士都會好奇,一所不具備世俗意義上名校資質的教會學校究竟有多大的魔力能夠吸引衆多貴族将他們的孩子送進去讀書。
它沒有特别強大的師資,亦沒有出名的科目,大部分畢業後的學生甚至不會進入大學繼續深造。然而,它的影響力卻能抵達伊肅上流社會最頂端的那部分。
理所當然的,它會吸引一些貪婪且愚蠢的人絞盡腦汁想要一探究竟,将權勢的觸手伸入其中。
科莫主教便是這樣一位勇敢之人。他費盡心機争取到了為這所神秘學校的學生們主持祝禱儀式的機會,結果卻意外暴露了他貧瘠的學識水平,制造出一個令人大跌眼鏡的笑話,喜劇效果非常突出。
科莫主教的痛苦不在伊利亞德學生們關注的要點之中。他們不在乎他是誰,吞食惡果後如何。他們隻是很失望,經此一役,祝禱儀式的主持人選隻會愈發嚴格,局限在那些虔誠刻闆,循規蹈矩又知識淵博的教士之中。再也沒有樂子可看了。
“這是真的。我們都明白,這樣獨特的天分并非均勻散落。我們中的一部分人不可避免地遲鈍、愚昧,那扇門隻對他們開啟了一道很小的裂縫,他們僅僅是将手臂伸進去就已是竭盡全力了,又怎麼期待他們更進一步呢?而另一部分人,更聰慧、更強壯、更富有探索精神和求知欲的,則不存在這樣的問題。”艾德裡安說。
“又來了。”甯溪臉上的表情一定是相當無奈,并且意識到發怒無濟于事,“我該感謝你把我歸攏到後一類人裡嗎?”
“不用謝。”艾德裡安笑了起來,這一次,笑容傳達到了他的眼睛,他的面容不可思議的明亮、和諧、英俊,令人心神目眩。甯溪想知道這個笑容有多少真實性。
當他們的目光相遇時,甯溪很難一直維持這樣的對視,他隻能略顯無措地微微轉動眼珠,讓視線不那麼明顯地移開。
讓視線向下滑動很快被證明是錯誤的選擇,因為他緊接着注意到的是艾德裡安英挺的鼻子和玫瑰色的嘴唇。他忍不住覺得荒謬,一定是因為艾德裡安那鴉黑色的頭發,過于蒼白的皮膚以及僅三分熟的牛肉血素沾染,才烘托出這樣的視覺效果。
以前,他從來不會關注這麼多。他的那些同學長什麼樣他根本不在乎,他們在他的腦海裡隻是一個稱呼,,一個代号,一個模糊的印記。他在他們身上停留的目光不會超過以秒做單位的時間,通常都在他被迫和其中的一些人對峙時。
而艾德裡安·費因的形象,卻逐漸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種刺痛的罪惡感蓦地襲擊了他,從他的胸腔湧出,纏繞——因他竟過分關心一位男性的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