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老闆，露希爾在對面，我得去救她。”

樂桓甯渾身上下都已經疼麻了，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低聲說：

“你别去，讓我去救。”

瑞德爾爵士回過頭——這一眼，他呆呆地愣在那兒，看着樂桓甯的眼神中充滿了驚訝與恐懼：

“樂老闆，你怎麼……”

“我怎麼了？”

樂桓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東西。

淡黃色的，看起來有點惡心——不止是臉，但凡燒傷的地方，全都在往外滲液。這是燒傷科病人常有的症狀，樂桓甯苦笑一聲，隻有這種時候，他才覺得自己像個人。

瑞德爾爵士手足無措地從地上爬起來，想碰又不敢碰他，愣愣地伸出手，像是面對着一隻搖搖欲墜的花瓶：

“樂老闆，對不起，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對不起，對不起……”

“算了，别介意，遲早會長出來的。”

這還要多虧瑞德爾家的技術，讓他不至于在這場火災中毀容。

樂桓甯實在不想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怎樣一副尊容——身上的傷口可以恢複，被火焰灼燒的痛感卻會緊緊地跟着他一輩子。

他不由得想起那些架在火上的女巫，在人類蒙昧無知的時代裡，她們也像自己一樣，在烈火中生生忍受着皮肉炙烤的痛苦。

隻不過她們的路一去不回頭，而自己卻站在生與死的界限上，像是被詛咒了一樣，再淩厲的痛苦也無法剝奪他的生命。

樂桓甯在自己變得越來越像人的同時，還覺得有點悲哀。

瑞德爾爵士實在不忍心讓一個重度燒傷的病人沖進去救人，他着急地攔在樂桓甯面前，說道：

“樂老闆，我……”

“行了，你現在都能做鐵闆燒了，裡面的中樞也好不到哪兒去，别到時候人沒救成，先把自己熔成鐵水了，還是放着我來吧。”

樂桓甯揮了揮手，讓瑞德爾爵士抓緊跪安，他自己一個人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如果速度夠快，他就可以沖過這片火海，就地打個滾，也不至于燒成黑炭。

如果速度夠快的話……

樂桓甯的眼前已經漸漸開始模糊了，烈火灼燒的不止是那層皮，還有皮上鑲嵌的那雙眼。他的眼睛和普通機器人不同，上面鍍了層眼角膜一樣的東西，此時，那層虛假的“眼角膜”過熱融化，擋住了本就扭曲的視線。

他的一隻腳已經踏進了火牆。

“樂老闆！”

不遠處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人聲。可惜樂桓甯現在已經辨不清東南西北了，他狹窄的視野中隻有烈火，還有火焰後那具掙紮扭動的人形。

“樂老闆，别過去！”

下一秒，樂桓甯被一股巨力推開，一對兒伸長的爪子舉着他，咕噜噜向外逃竄。

“阿……阿爾法？”

樂桓甯知道自己正被什麼東西舉着，但那玩意兒絕不是人。他伸手一摸，手下的腦袋又大又圓，還連接着一個圓柱形的垃圾桶。

“阿爾法，你先帶樂老闆出去，我去救露希爾回來！”

埃爾訊的聲音消失在噼啪作響的火焰中，樂桓甯下意識回頭，眼前隻剩下一片模模糊糊的紅光，他已經找不到埃爾訊的身影了。

這個人終究是為了自己的愛人撲向了火焰中。

阿爾法逃命的速度異常之快，樂桓甯感受到了呼嘯而過的風。而夾在風中的，則是一聲寂寞的歎息：

“我沒有他果決，怪不得露希爾不喜歡我。”

原來你還對她念念不忘呢。

“當初我還在想，他一個沒有覺醒的AI，指不定哪天就舉着刀子把所有人都捅了，怎麼可能配得上她。”

樂桓甯忍受着身上的疼痛，張開嘴，無情地嘲諷道：“你怎麼還對覺醒有偏見的，這種思想可要不得。”

瑞德爾爵士逃命的速度與小機器人不分高下，他往外逃的同時還不忘傷春悲秋：

“露希爾也喜歡他吧，我能感覺得出來，露希爾對他的态度跟我們不一樣。樂老闆，假如有一天，警官先生喜歡上别人，對他溫柔體貼百依百順，那時候你會怎麼想，你會感到遺憾嗎？”

樂桓甯果斷拒絕了這個想法：“不會有這樣一天的。”

“假如，我是說假如。我沒有談過戀愛，不知道戀愛的感覺是怎樣的，但我知道失戀的感覺很難過。”

樂桓甯設想了一下這個場景，原本就燒傷嚴重的皮肉快要被爵士的耳邊風吹裂開了。他呲着牙，艱難地冒出一句：

“遺憾個屁，我一定會好好聆聽他的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