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阿努比斯與他們合作又怎樣，他是仿生人，是注定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等這場戰役結束，迎接他的又是什麼？

是卸磨殺驢，還是再一次被當成殘次品抛棄？

他要是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與樂老闆為敵，那才真的是腦子進水了！

雷奇諾夫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面無表情地看着阿努比斯，片刻後，終于下定決心，将槍口重新對準他的中樞：

“警官先生，對于您的遭遇我表示同情，無論未來如何，你我已經沒有退路了，必須在今天做個了斷。”

這人怎麼就這麼油鹽不進呢！

阿努比斯的話音已經跑到了嗓子眼，還沒來得及開始新一輪苦口婆心的勸說，就在這時，一發子彈突然沖出槍口，直奔着他的中樞而來。

子彈來得太快，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眼看那比金屬闆還脆弱的胸口即将被子彈擊穿，阿努比斯的中樞一片空白，隻有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像雪地裡奔跑的貓，逐漸用爪子勾勒出一段清晰的影像。

和雷奇諾夫人極其相似的另一張臉上出現了溫暖的笑容，像白日裡絢爛的陽光，照亮了黑夜，也照亮了那個躲藏在陰影中，畏懼生命的死神。

其實他不怕死，就跟那些被投入熔爐的機器人一樣，AI的終點不過是數據的消亡，是一個虛假的“生命”結束了自己的模拟，回歸本質的“1”與“0”。

和真正的痛苦比起來，這樣的死亡就像沒入湖中的一顆微不足道的石子，連天上的鳥都不屑一顧，更何況那些創造了AI，又随意擺布它們的人類。

隻有樂桓甯。

隻有樂桓甯在乎他。

隻有樂桓甯看上了這段充滿BUG的數據，隻有他認為AI是有救的，他不想成為高高在上的神，他隻想為這世界上的AI開辟一條新的出路。

人類在乎AI，就像在乎小貓小狗一樣，物種不同，權利也不同，他們本身沒有任何平等可言。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AI會說話，容易讓人産生恐怖谷效應吧。

阿努比斯輕笑一聲，心裡想，他們這群人可真蠢啊，以為隻靠數量優勢就能打倒占據了幾千年的食物鍊頂端，可能嗎？要有這本事，他們也不會在人類走向末路時依然當對方的傀儡。

可惜他前前後後思考了這麼多，思緒圍繞着曆史的長河徘徊了無數圈，那種想象中的疼痛依然沒有到來。

阿努比斯疑惑地睜開眼——也不知上天是否聽從了他的祈願，他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影子打破了時間與空間的束縛，微妙地與現實重疊在一起。

“樂……”

這一刻，阿努比斯突然失聲了，他隻能叫出樂桓甯的姓，卻無論如何想不起後面的稱呼。

你怎麼在這兒？

你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嗎？

樂桓甯出現得太巧了，巧到打破了阿努比斯的心理防線——又或者他根本沒有防線，隻是在數據消失的最後關頭，想看看那個讓自己不留遺憾的人。

而此時，那道活過來的影子轉過身，露出了手上一把頗為眼熟的槍。

他勾起唇角，聲音輕得像樹上剛長出來的葉子，撫平了他的震愕與躁動：

“這任務很難嗎，沒有我就不行了？”

是啊，沒有你就不行了，我就該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可惜他的嘴就像被樹葉粘住了一樣，細嫩的葉片堵住了這些難以訴諸的苦悶，将它們變為養料，供那棵名為留戀的樹瘋狂生長。

樂桓甯仿佛看懂了他的欲言又止，将手上的槍一抛，抛進了他的懷裡。

“那接下來就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

阿努比斯掂了掂手裡的槍——這玩意兒和雷奇諾夫人用的那把完全不同，是正兒八經的電磁槍，對人體的傷害遠沒有對機器人的傷害那麼大。

也正因如此，它才能偏轉子彈的軌迹，讓他在槍口下勉強撿回一條小命。

阿努比斯的膝蓋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隻是走起路來還有點趔趄。他用完好的那隻手握住槍，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對站在不遠處，冷眼注視着他們的雷奇諾夫人說道：

“不好意思啊夫人，命運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勝負已定，阿努比斯擡起槍，對準了她的中樞。

從樂桓甯出場的那刻起，雷奇諾夫人就看到了自己的結局，她松開手，手裡的槍掉在地上，正好滑到了樂桓甯腳邊。

“樂老闆，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樂桓甯不等她開口，就擅自回答了她的疑問：“菲麗不知道這件事，但我也不能一直瞞着她，我認為，您應該給她一個長大的機會。”

也許菲麗小姐有自己的判斷，畢竟她生來就是一個黑白分明的人，不需要大人們為她操心。

而以後也沒有大人能再為她操心了。

雷奇諾夫人沉思片刻，微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