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大理石台階一路往下,兩人似是各懷心事,一路上靜默無言,唯有兩道交錯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逐漸彌散開。
好在從天青樓往下,統共隻需要走過三層樓高的台階,這一程并不算太過漫長。
一直來到樓梯的底部平台上,謝昭回忽然停下腳步,開口說道:“就是在這裡了。”
沈焉也在他身後駐步,擡頭打量四周,頗為詫異地問:“怎麼,不用出樓嗎?”
“我們走地下,”謝昭回卻說,“這裡有通道可以通往榮樓。”
他背對着沈焉,看不見臉色表情如何,然而聽他這句話,沈焉卻在心中生出種饒有興味的心情,确認似的重複道:“地下通道?”
“嗯。”
謝昭回簡短地應了聲,目光在昏暗中一掃,随後轉過身,幾步來到石梯與牆壁構成的夾角内部。
沈焉邁步跟上,卻見如此隐蔽的角落裡,竟然還悉心镌刻着極其精美的彩繪浮雕。不知道該說是天青樓當真美輪美奂至此,還是一看就知道當中另有古怪。
他略一揚眉,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又聽謝昭回開口了。
“這裡有暗道的開關,”對方說,“隻是打開的時候會發出聲響,不能讓外面的衛墟人聽見了。”
說罷,謝昭回伸出手,像是早有準備似的,一手提燈,另一隻手在浮雕的表面摸索了片刻,很快便道:“就是在這裡了。”
他言語簡潔,沈焉卻即刻心領神會,下一瞬便出現在他身旁,簡單說道:“可以了。”
他二人宛如打了個啞謎,眼下周遭仍是一片如故的寂靜,然而此時,謝昭回卻很清楚,無論他做什麼,天青樓外的衛墟人都不會再聽到任何聲響。
沈焉同他這般默契,倒仿佛一開始就是兩個人一同赴宴似的。
謝昭回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嘴唇,克制住自己發散的思緒,手腕略微發力,腳下的地闆登時發出轟隆一聲響。
緊跟着,竟仿佛墓道裡的機關一般,地磚向兩側驟然翻開,一處黑漆漆的洞口即刻出現在樓梯背面。
沈焉就站在他身旁,聲音裡有種懶散的詫異,就好像連驚訝都驚訝得不怎麼認真似的:“這是什麼,藏寶的密道嗎?”
謝昭回沒有回答,隻再度從袖中取出那枚計時用的銅球,指尖在銅環上方擰了擰,銅球當中來自墟玉的微光陡然變亮了,俨然一盞青玉做的小燈,自球心向外散發出瑩瑩的碧光。
碧光将洞口照亮,暗門内部的景象便也映照進他二人的眼中。
一條筆直朝下的石梯出現在洞口下方,約莫兩人寬,梯面平整,一路沒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注視着洞中石梯,謝昭回終于開口道:“走吧,從這裡過去,就能抵達榮樓的地下了。”
*
進了暗道,謝昭回在洞口内部的牆壁上再一摸索,地闆上的機關又一次發出了轟隆的響聲。
沈焉擡頭一望,卻見頂上的暗門嚴絲合縫地合攏在一起,連一絲可供窺視的裂縫都不曾留下。
兩人一路往下,經過了一次轉向,方才來到位于石梯底部的狹長甬道。
沈焉大緻默數了遍,全程統共走過了五十七個台階。他在心底略一推算,推測這段暗道約莫位于地下三層樓的深度。
眼前的甬道長而逼仄,高度約有兩米,頂部修築成拱形,牆面沒有任何裝飾,呈現出裸露的水泥灰色。
同暗道裡的石梯一樣,甬道的橫寬也頗為狹窄,隻到勉強能容納兩人并肩同行的程度。隻虧得兩人現在是一前一後地通行,因而還不算窄得太過分了。
進入暗道之前,沈焉本着“雇主至上”的指導方針,本想盡力做好身為一個“臨時保镖”的職責,主動走在前面探路,孰料謝昭回卻好像忘了還有這麼一回事,自顧自地就走在了前頭。
沈焉一時無法,便隻能落後他一步,跟在對方身後。
此時此刻,他仍舊隻能看到謝昭回包裹在外氅内清癯的背影,對方的影子被玉石光芒拉得狹長,映在甬道的牆壁和地面上,時明時暗地顫動着。
剛才在天青樓中,謝昭回提着燈摸索暗道開關的時候,他就在一旁打量着對方。
即便黑夜深幽至此,到了難以辨明的地步,謝昭回的面色卻仍舊沉靜如常,彷佛對此舉有着成竹在胸的把握。
這便讓沈焉感到尤為好奇,他到底是從哪兒獲得這麼多有關霍家的情報的?
但他無法對此做出判斷——他所擁有的信息實在是太少了。
正當這時,謝昭回卻是罕見地主動開口了。
“這裡原先是個防空洞,”他說,聲音在狹小的通道内震蕩回響,帶起一陣空曠的回聲,“榮園還在港督手裡的時候,穗城有段時間曾遭到過轟炸。這條通道就是那時候修建的。”
沈焉擡頭看了看洞頂裸露的灰色水泥,若有所思地道:“防空洞,那倒是合理了。”
他頓了頓,又玩笑道,“你同我說這個,不會也算在三個問題裡吧?要這麼算,那我可太劃不來了。”
“不會。”謝昭回很平靜,“我沒說過嗎,作為回報,我本就打算向你提供我所知道的情報。就算你不問,我也會說的。”
沈焉便順勢道:“那我要是對這條通道有别的疑問,也可以不算在三個問題當中了?”
“你想的話。”出乎意料,謝昭回卻是同意了。
沈焉便伸手敲了敲牆壁,聲音沉悶,這牆顯然是實心的。他于是問:“我們現在是在池子下面,還是從水邊繞過去?”
“是在水池下面。”
“水下?”沈焉有些意外,“那倒是很近了。”
“是很近,”謝昭回應道,“隻是到了榮樓内,守衛會比天青樓外多很多。”
沈焉打趣說:“這就是要我來的理由了。”
謝昭回沒有接話,頓了片刻,又道:“等到了通道的盡頭,會看到一座電梯,從電梯上去榮樓,會比走暗道隐蔽一些。”
沈焉不由奇道:“怎麼這兒還有電梯的?”
謝昭回簡單道:“我不清楚原理如何,不過榮樓和天青樓下方,必定設有墟玉制造的‘場’。這或許是他們保留這條防空洞的緣由。”
他說得極為簡潔,不過沈焉倒是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能夠在時隙中正常用水電,霍家必然在榮園中設下了覆蓋面極大的場。
畢竟在時隙當中,盡管正在運行的電力設備并不會突然斷電,但要想依靠開關維持電力的正常使用,那就純粹是癡心妄想了。
“要想維持這種程度的場,”沈焉若有所思,“墟玉的消耗量恐怕絕不在少數。霍家從哪兒弄來的這麼多墟玉?”
“霍家同衛墟交好多年,”謝昭回說,“要想獲得這種程度的墟玉,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倒也是。”沈焉略一揚眉,“照這麼說,想來他們關系該是相當不錯了。”
他的後半截話并未出口——當年學校一棟教學樓的占地面積恐怕也不及半座榮樓大,而彼時學校正常運轉所消耗的墟玉,是由整整五座墟地共同供給的。
此言過後,兩人似是各有所想,都不再說話。沉默當中,他們複又走了約莫兩三百米,終于抵達了這一路的盡頭。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所見,竟和來時完全不同。
這條逼仄的甬道在終點處竟是陡然變得開闊,左右壁面驟然向兩側打開,一路通向了一個頗為寬敞的地帶。
謝昭回擡高手臂,讓手中玉石的光芒盡可能照亮前方視野,然而這光到底還是太過微弱了。
僅有的光線中,能夠看到水泥壁面向着左右呈弧線形展開,一路延伸進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擡頭往上望去,便能隐約瞧見上方的穹頂也向高處拱起,整個視野都變得驟然開闊。
沈焉據此判斷,這地方應當呈現出圓形的大廳狀,頂部似乎是個向上拱起的圓頂,就像是個蒙古包一樣。
從建築學的角度來說,這樣的設計削弱了地下空間帶給人的壓抑感,也能夠更好地分散頂部的承重壓力——就好像真有人會專門為此設計似的。
他略微揚了揚眉,加快步伐,和謝昭回并肩齊行,約莫又走了五六十步,來到這片開闊地的正對面。
出現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個岔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