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考慮上五年前的那次拜訪,在蔺和心中,謝昭回以及他所代表的謝墟,仍然像是一個鐵幕籠罩的謎。
盡管算下來,早在就讀高中、結識沈焉以前,他就應當和謝昭回打過了幾次照面。
約莫是在他十歲前後的那段時日裡,許是因為當時墟内外剛建交沒多久,學校内部的很多事宜尚未商定,不少五墟的要人大都喜歡往他家的舊居裡來,商議要事或者幹脆隻是小坐一番,故而四合院兒裡總是熱熱鬧鬧的。
在這些常來的五墟人中,謝在予便是讓他印象深刻的一個。
謝在予年輕、豁朗又常笑,來時總會帶些墟内出産的獨特禮物,又像當時流行的武俠片兒男主角一樣身手非凡,因此很讨他們一衆小孩兒的喜歡。
不單是男孩,蔺和好些個遠近堂姐當年都芳心暗許,私底下紛紛偷偷許願,期盼長大後能嫁給他。
然而這樣上天入地仿佛無所不能的謝在予,卻也會有苦惱的時候。
後來蔺和從父親蔺一則處得知,那時候讓謝在予苦惱的原因,就是和年幼時的謝昭回有關。
回到那時,見謝在予面上滿是愁緒,蔺一則便順嘴關心了一下這位年輕好友的心情。
謝在予倒是很爽快,很快便作出回答,說是看着這些嫩芽似的孩子,心裡很是羨慕墟外的環境啊。
蔺一則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便提議說,不如讓你憂心的孩子,每月也抽些時間,來墟外呆個幾回?
謝在予似乎是被這個提議打動了,因而之後的那段日子裡,他家的四合院裡,便多了一個容貌端秀卻過分沉默的小孩,總是耷着長長的睫毛,像個瓷人似地不聲不響。
那時候沒怎麼在意,往後回想起來,蔺和方才意識到,這孩子恐怕就是年幼時的謝昭回了。
隻可惜無論來了多少次,也無論當時的大院裡有多少活潑外向的同齡人,這孩子仍是一副悶不吭聲的模樣。
久而久之,謝在予這頭實在無可奈何,索性也不再做無用的嘗試了。
也是因此,對于年幼時的謝昭回,蔺和幾乎沒留下什麼印象。
唯獨有一回,是他鬼鬼祟祟地躲在院子的側門後頭,偷聽謝在予和對方講話。
他那時對這個玉人似的小孩兒很是好奇,帶着小孩子特有的天真,在心裡不帶惡意地揣測,這家夥到底會不會說話。
他記得那時候的謝在予一臉無奈,聲音裡有少見的束手無策。這位孩子們眼裡無所不能的大英雄露出了罕見的煩惱神情,憂愁地問:難得能碰到這麼多同齡人,怎麼不和他們一起玩呢?
發現謝昭回不是啞巴的時候,蔺和頓時就失了趣味。至于當時對方到底回答了些什麼,他反倒沒什麼印象了。
如今回想起來,好像是說有什麼人在墟裡等他,不想一個人呆在外面,約莫就是些怯生戀家之類的理由吧。
這些都是很久遠的記憶了。
差不多是在他十二歲以後,謝在予便一反常态,很少再到院子中來。蔺一則說,墟中發生了一些事。
那時候他年紀尚幼,并不十分明白,也沒有太過在意。
後來他才從父親以及其他人的隻言片語裡得知,那一年正逢嶽開陽因故離世,而謝在予同嶽開陽,正是從幼年起就相知相熟的好友。
或許是因為友人的故去,也或許是因為墟中局勢的變動,此後蔺和便鮮少在正式場合之外的地方見到謝在予。
而在那之後,每每見到這位幼年時的崇拜對象,對方也不如以往那般時常面帶笑容。
相反,謝在予的眉頭總是不自覺地緊鎖着,眉間所含的情緒,似乎比當年詢問謝昭回的時候,還要更為憂悶和愁郁。
蔺和并不知道讓對方愁悶的是什麼。
然而如今再回想起來,零六年過後,謝在予的種種言行舉止,似乎和謝昭回自幼時以來的沉默模樣,在他記憶裡,竟是幾乎重疊在了一起。
像謝在予這樣開朗健談的人,有朝一日竟會展露出如同謝昭回那樣寡言的模樣,想來恐怕不僅是因為血緣上的關系。
蔺和回想着這些,緩慢地說:“謝昭回……我小時候其實見過他幾次。也許單憑記憶來說不是很準确……但我印象裡,在很小的時候,就很少見他說話,也很少能看見有什麼明顯的情緒。我後來在想,或許這不是天生性格如此,而是和謝墟當年的情勢有關。”
他頓了頓,猶豫着說道,“我不能說特别了解謝墟的情況,不過就我所知,謝墟當年内部的情勢,在五墟裡應該是最複雜的。”
如今再去看當年那些種種,一切都像是早有征兆。
譬如謝太微當年的離奇一夢和他那四位子孫興旺的兄弟,譬如謝在予的突然歸來和一同帶回的謝太微死訊,譬如沈焉撲朔迷離的身世與謝墟繼承者的謠言,這之類種種,原先都不過是墟人以及學生們空閑時熱衷于八卦的談資。
直到一朝驟變,才知道這些原來不僅僅隻是談資而已。
在學校尚還興盛的那幾年裡,蔺和認識的五墟人絕不在少數,可以說什麼樣兒的都打過交道,其中和謝昭回身份最相近的,定要算季墟現今的家主季雙鶴了。
季雙鶴長他約莫三歲,從小也是作為繼承人培養長大的,卻也不見像謝昭回那樣,自幼就寡言少語,言談和情容間似乎都難見情緒的流露,不禁讓蔺和想,能讓一個人長成這樣,謝墟到底是個什麼水深火熱的地方。
就算是沈焉,過去在學校裡的時候,也時不時會露出讓蔺和覺得陌生的一面。
那種對于陰謀算計的本能洞察,對于人之生死的不以為意——蔺和下意識覺得,這些恐怕都和謝昭回的隐藏心緒相同,都是來自過去謝墟生活中,所留下的印迹。
然而于他而言,作出如此判斷,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理由。
那便是認識沈焉的十年中,無論是在高中三年還是家變後的足足七年裡,都從未見他對謝昭回抱持過敵意。
或者說,沈焉始終不願談及謝墟中事的理由,或許正有出于對後者的回護之意。
作為相識了足有十年之久的老友,蔺和選擇相信沈焉的認定。
“總之,”思及此,蔺和長出口氣,嘗試總結出個概括性的結語,“我提這些其實是想說,雖然最後是謝昭回即位,但在那種複雜的局面下,謝墟一事的主謀……也未必與他有關系。”
“而且……”
他猶豫良久,像在字斟句酌,又像是僅僅不想提及一般。
許久,他終于低聲開口:“謝墟其實,不是五墟裡唯一一個、其實也不是頭一個……決定廢棄協議,從此與外界隔絕的。”
“啊?”
周沛又是一愣道,“那又是誰啊?”
“是周墟。”
蔺和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