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想好了嗎?
是自己,還是千千萬萬個在未來恐遭同禍的賤籍女兒家,還有眼下這些前仆後繼為求真相的俠客。
這世上,其實人人皆是涓埃之微。
這個問題對于林翠來說,其實很簡單,若是在六年以前,她早有答案。
她不是一個勇敢無畏的人,甚至說來,有些膽小内斂。
從不與人争執,害怕父親的棍棒,害怕雷雨天空曠的草房子。
可當她想起那對互不相識的商戶為救她而亡的那一刻,亦或是這六年來不計其數炬架煎熬枉死的女子。
她就什麼也不怕了。
塑屍還魂,乃是上古禁術,行禦之必得依托死者身前之物。
林翠的屍體被鐘懷埋在井底,早已經腐蝕得不成樣子。
愈靠近那潭古鏽渾濁的井水,腐臭味愈發濃。
瑄墨一手攀住井壁穩住身形,一手放開捏緊的鼻子,擡頭狠狠吸了一大口空氣。
夜半子時,天已黑沉,雲霧遮月,從井口拂下的微光顯得十分綿薄。
腦中系統提示的色卡位置就在附近。
無奈,片刻後,她隻能重新閉氣鑽進水裡。
手裡的羊毫微微發熱,她睜開眼,扒開眼前漂浮着的青苔水藻,看見了崎岖井壁之上,一片暗紅色的污漬。
水中,她緩緩低下頭,望見了腳下僅兩米處,黑黢的角落裡的嫁衣與白骨。
震驚之餘,手裡的羊毫已快速落到了井璧的紅色污漬上。
在歲月中陳舊幹涸的血迹仿佛洗不掉的鐵證般在此刻鮮活起來,從純白的筆尖蔓延而上。
瑄墨聽見耳邊無比清晰的機械聲。
【解鎖‘井證’劇情點,恭喜宿主獲得‘曙紅’色卡】
曙紅,象征着曙光的明亮之色。
竟是六年前林翠被害遺留下的血證。
羊毫取色完畢回到她的手中,看着那抹紅,瑄墨一時百感交集。
她水淋淋地爬上岸,看着林翠再問了一遍,“姑娘,你想好了嗎?”
雖有心理準備,但當她看到那具藏于暗無天日下的屍體,心中落寞感便無所遁形了。
魂體大多隻在夜晚顯形。
無數個夜晚林翠被困在窄小的井底,唯一的光亮便是洞口的那一角天。
無人比她更渴望自由。
茫茫夜色中,林翠朝她點了點頭,眼神依然堅定。
瑄墨心裡很不是滋味,她挪開視線,朝一旁的染珵漆伸出了手。
“拿來。”
染珵漆将手裡的乾坤袋遞給她,被瑄墨拽走時手背還濺了幾滴井水。
泛紅的指骨猛地一縮。
瑄墨從乾坤袋中取出收魂塔,驚覺黑黢的塔身上似乎多了幾根錯綜的線條,疑惑道,“怎麼變樣了?”
狐疑擡頭看向染珵漆,隻見他揉着指骨,覺察她視線擡頭時亦是一臉茫然。
就知道指望他沒用。
尋常通俗易操的符、陣還好說,這種做工複雜的法器,還真叫瑄墨犯了難。
‘怎麼用?’
最終她還是選擇問系統。
片刻後,腦中面闆出現一行大字。
【是否啟用動态說明書?】
‘是。’
何為動态說明書?聽起來還挺高級。
眼瞧着面闆中出現一個類似于電腦界面的東西,瑄墨驚奇更甚,直至突然冒出了一個小箭頭,點開了名為‘一分鐘靈器使用教程.mpg’的文件夾。
瑄墨徹底傻眼了。
離譜但合理。
囫囵吞棗看完一遍後她将手裡的收魂塔遞給了染珵漆,用嘴型暗暗道,“别裝,打開總會吧。”
完了正兒八經端坐于地開始結合新得的色卡幹起了自己擅長的調色活。
分工明确,事半功倍。
染珵漆接過收魂塔,甚至沒有多看兩眼,隻見他長指翻轉,如玩魔方般閉合彈出塔身關節,聽得咔嚓咔嚓一頓響,塔身上的多角棱石便像刺猬一般展開了。
動作之熟練,讓他甚至快于教程視頻的速度。
瑄墨甚至堪堪分好比例。
他方才一臉茫然的樣子果然是裝的,瑄墨心道。
橙紅色墨緩緩沿線描于塔身,形神漸顯,像怪造的八卦符。如同火線般隐隐泛着紅光。
待瑄墨最後一筆落下,手中的收魂塔動了起來,咔咔慢頓的金屬機械聲中,其身慢慢旋轉着脫離了她的手掌。
瑄墨将紙盤移于掌下,快速擡筆在其底部畫了一個圈,層析紅橙撞色,點墨于周邊往内擴散,俨然是一個隔擋收魂塔壓制魂體之力的護身陣。
所謂古法,不過是取個容器,将魂體描摹紙上,再由她填色,重塑□□。
末了她朝染珵漆看了一眼,直至見到他默默點頭,确認此舉不會對計劃造成影響,這才放心将畫紙附于收魂塔底部。
朝林翠招了招手。
林翠伸手揩去姐姐眼角淚,道,“阿姐别哭,待桃源天亮,翠兒便同你走。”
*
“小侄兒,當真是天真至極啊。”
濃霧中,鐘懷已然沒了人樣,身形比一個時辰前更為臃腫,甚至背後長出了肉瘤觸手,那柄鏽刀深深嵌進了胸口的凹陷裡,随着他呼吸吞吐埋得更深。
霍鄒半跪在地上,身前一道九尺長的擦痕,身上的黑衣撕裂,泥漬血迹混雜于上,眼前混沌身形微晃,猛地一口穢血嗆了出來。
未等他爬起來就又被伸來的觸手狠狠戳進肩頭舉起,釘在了樹幹上。
一張爛掉的臉逼近,窟窿流出些粘稠樹汁液般的膿。
惡臭,可怖。
“你以為你不說,鐘叔就不知道你那些朋友藏在哪裡了嗎?”
鐘懷話音剛落,林中便響起窸窸窣窣的響聲。
血霧糊眼,霍鄒看見數十個人影齊齊朝着山下去了。
須臾,陷在他身體裡的觸手拔出。
血液噴濺在鐘懷慢慢挪開的臉上,他忽地咧開嘴笑了,“找到了。”
一聲重重的悶響,霍鄒後背擦着樹幹墜落。
他不管不顧地抱住鐘懷的大腿,卻被狠狠掃開,再度撞上了樹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