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望去，依稀還可見鱗次栉比的單檐歇山屋頂之上，露出的皇城一角。

手裡的羊毫動了起來。

瑄墨催促道，“走吧。”

紮堆在一處面露惶恐的人群這才擡起頭來，齊齊看着瑄墨。

“前輩，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怎麼會有這麼多...活人？我們同你分開不會有危險吧？”

“呵。”瑄墨冷笑一聲。

一抹森涼之意挂在她唇邊。

“他們暫時看不到你們，正是你們找人的好時候。你們要是想跟着我，我也不攔着，就是待會要是遇見什麼不好的東西，可别怪我把你們當盾牌。”

話音剛落，隻聽簌啦啦的一陣響，幾人手忙腳亂地已經竄出老遠了。

瑄墨瞧着他們遠去的背影，淡淡朝他們身後瞥了一眼。

每個人的腰間此時都泛着微光。

墨液環圈如同光陣般罩住了通訊法器。

她轉身朝着城肆深處走去，穿過人流、行兵，終于抵達了眼前這扇巍峨的嵌金木門。

手心的羊毫燙到可怕。

眼前這處，俨然是褚良國君晦帝居住了堪堪九年的皇城。

——宣陽宮。

*

昭曆十五年立夏，兩朝邦交崩裂，西蕪梁粟以嫡出公主乃通商城池十餘座聯遠疆野封地三王共抗褚良。

兩方夾擊，戰事吃緊，神将社十二将奉旨出征。

城門外賀門關兵戈擾攘，宮門中卻正設宴，珍馐美馔呈置玉台，堂下蓮花席，銅鈴輕搖，歌舞升平。

朝臣端坐其間，無一不是緊皺眉頭，食之無味。

怎奈兩側銀甲垂目，投落深寒。

沒有人敢輕舉妄動，甚至于，不敢擡頭。

轟隆——

銅門開阖聲蓋住門外閹宦尖利的奏報，一團灰煙随馬蹄重踏洩進席間。

離門最近的末官被那響聲驚了一跳，嘴巴哆嗦着掉了半塊糕出來，砸進了貴重的瓷盤中，壓得它撞向了玉案。

乒乓一聲脆響。

他眼珠移動着，看到了從煙霧内鑽出的金繡貴玉車輿。

仆夫高舉起馬鞭，狠厲一落，撻得那車前馬嘶鳴一聲，極速竄了出去。

他手裡的兩根東西随聲落地。

車馬疾風掠側，一根繩索卷向他的脖子，将他從席内拽了出來，繩索抻緊，他的手無助地抓向扼住他生命的東西，臉漲得通紅，擦着鋪地的嵌玉磚石拖行出十幾米遠，拉出一道幹墨似的血迹。

“不守規矩的東西。竟敢把陛下禦賜的玉箸摔落在地。”

繩子一松，後腦猛地墜地，他終于得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在死前看見了帷幕後帝王略顯慘白的臉。

重門一合，綠袍小官咽了氣，席間更靜了。

瑄墨擡步下馬，迎頭正對烈陽，她微微眯了眯眼，手中的羊毫便咻地飛了出去。

她下意識伸手去抓，下一秒，身體突然随追羊毫瞬移向前，猛地騰空而起，穿過了帷幕。

視線歸暗，頭頂之上，筆尖正對座上眼眸。

瑄墨擡手握住了懸停在半空的羊毫，與此同時，身體脫力，伴随着耳邊的嗡鳴聲，她抓着那隻筆狠狠砸向了玉案，以手撐桌。緩緩擡起了頭。

視線逐漸清明。

入目一張極為熟悉的臉。

她好看的眉頭不禁微微蹙起，低喃出聲，“霍鄒？”

此時外風拂來，嘩啦陣響，烏發飛舞，厚重的帷幕破開一道缺口。在眼前人的臉上留下一道有形狀的光霧。

霍鄒擡起眼，靜靜對上她的眼眸，淺色瞳孔中，浮光一閃而過。

瑄墨看見他的瞳孔裡鑽出了數條明線，彙聚又散開，仿佛囿于牢籠四處逃竄的蟲子。

什麼東西？

她尚未看清霍鄒眸中是何物，忽然感到一陣眩暈。

緊接着，天地陡然暗下，忽又亮起，明暗交錯中，景色飛快後移。腳底階石猛地被抽掉。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瑄墨毫無防備往後摔去。

砰。

重物落地的悶響聲。

預想的劇痛并未傳來，她沒有摔下數十階高的宴堂，而是摔在了一塊足有半指寬的軟毯上。

再睜開眼，此時已身處明殿，金碧輝煌，燭台高設。

濃郁的龍涎香萦繞鼻尖，聽得一聲扳指磕在硬物上的脆響，她恍然擡起了頭，朝那高堂人影望去。

帝王面前茶正燙，熱氣蒸騰，煙霧缭繞，晃得他此時雙眸都有些迷離。

那枚玉扳指正抵着滾燙的杯壁。

隻見他微微探進杯中的指尖裡，緩緩鑽出一根微小的觸絲，順着他的視線向茶水伸去。

燙得那絲猛地一縮，又飛快鑽回了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