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良上下,都知道他沈拓不過是顆棋子。
十年前,他的母親犯下那種不可饒恕的大錯,秋風落下刑斬時,百姓們在阆門刑場喝彩、伏拜君上。贊詩傳遍大街小巷時,為保盟國政治互信,他被送往他國為質。
後來,他坐着金尊轎攆,帶着烏泱的回賜禮,風光回城。成為門閥為保青名短暫推向高堂的傀儡,他的子民叫嚣着要他縛守自身,焚墓祛晦,親手毀去她母親那塊凋敝簡陋到不能稱為墓的土堆。
君王者,當以民為重。
況且他出身卑賤,身犯命煞。
若不是流着那一脈尊貴的血,剜千刀也不為過。
即便他無辜,他們如何會生出愧疚?
子民不愛君王,君王亦不愛子民。
他心中甚至有恨。
恨他們愚昧無知,保己害人,靠着追附荒謬的迷信之言過活。恨他們助纣為虐,無形中成為門閥刺向他的數把利刃。
他不過是個孤人,被所有人抛棄的孤人。他對這座城與城中人,想來不該有私毫的眷戀與念想。
所以他在敵軍攻進城池前,早早地收拾了裝滿金銀細軟的行囊。
他要棄這座城而去。
瑄墨原本也以為沈拓要跑。
臨走前他站在這座瘡痍城的最高處,靜靜看着城中牢困的人奔走逃亡、奮起反抗最終難逃一死,心中生出這十六年來束縛消解的快感,所以才在那片即将成為廢墟的高牆上突兀地笑了出來。
可如今,卻見他緩緩轉身。
身輕如燕,隻一件單衣,風中飄索。
彎腰拾起地上掉落的劍,反手橫頸側,沒有絲毫猶豫。
鮮血順着風流,濺到了瑄墨的臉上。
她察覺到灼人的溫度,剛擡起手。
那一瞬間,風刮如浪,袍角翻飛,耳邊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隻不過她當時腦子是混沌的,看到遠處倒下的身體裡,冒出了數條透明的觸手,茫然抻長後像是離開土壤的苗,以極快的速度凋零,消逝。
什麼東西?
看到那些奇形怪狀的觸手,她不由地聯想到桃源村鐘家主身上那幾根小臂粗的黑黢異形。
看樣子隻是略有不同。
透明的,看起來好像,更溫順?
‘诶,你說這會不會是破局關鍵?’
她敲了敲腦子裡的系統窗口。
自從她誤入這片幻境,就沒再出去過,往哪跑最終都會回到這個場景,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結束。
等了片刻,沒有聽到回答。
系統顯示在線,已讀不回。
瑄墨放棄了,她踮起腳試圖将遠處的情景看得更清楚些,甚至還想上去看看。
不過計劃很快就中斷了。
咔咔。
腰間的通訊器因為傳聲而震動起來,瑄墨下意識擡手去摸,忽聽破空聲,飛來一箭,直向她腰間,嗖地射飛了她别在腰側的通訊石。
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黢黑的石子滾落在地,瑄墨視線瞟向邊上那支直挺挺插在地上尚冒着寒光的鋒利箭頭。
腦子裡冷不丁出現一句不雅之詞。
沃日。
待她回身,還沒看清楚什麼情況,一白色身影突然鑽出,迎面推了她一把。瑄墨一個不防直接朝後摔了出去。
許是她極易推倒,那人沒有把控好力度,用力過猛,一個沒站穩也摔了。
肉泥似的掼在了她腳邊。
與此同時,本迎面而來的箭撲了個空,插在了近她不足一寸的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