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确實不錯。
此處地陰,番州城外的結界是一條河,一到三年期月圓之日那道結界便會像漲潮那般逆流滲透到地下,随之,陰寒的祟氣就會悄無聲息地破土而出,進入人體。
身染重疾的老人或是體質孱弱的小兒會在這段時間接連死亡,再者,基于每年的祟氣強弱,一些靠近邊界的百姓也會無端暴斃。
這個時候,人們就會發覺不對。
身有诏令不得出城,起初他們恐慌,逃竄,逼至絕境隻能提刀殺去。
可他們終究隻是一介凡人,對上修煉百年的妖邪,與手無寸鐵沒有什麼兩樣。
在十幾年的逃亡鬥争中,番州子民漸漸找到了辦法。
——非攻非守,而是藏。
那些妖邪無心此處,而是要去往仙都,在番州停留的時間不會超過三日。
它們隻有看到城中活物才會大肆掠殺。
知曉這個規律,他們開始付諸行動保命。
有錢者購進仙都法器避身,沒錢者則在家中挂上白事燈籠,然後躲進地窖,大多數時候都能躲過一劫。
染珵漆直言嗆他,“用地陰養酒,也不怕毒死你。”
季塑卻不以為意,他慣是那副處事不驚的樣子,借着門前一盞火拎起衣擺瞧上頭被他蹭上的泥漬懊惱一時明日沒空洗衣這事。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吃得苦中苦,不對,應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一味趨利避害,畏首畏尾,怎喝得上好酒?”
夜色捎涼,他打着哈哈進了屋,不多時屋裡傳來櫃門開阖聲,被褥鋪展,沒一會連油燈也熄了。
真就……不管他們自己睡了。
“诶!止住了!”
瑄墨歪頭盯着他脖頸,突然驚叫出聲。她仰頭讨功似地看向染珵漆,笑道,“果然有用。”
染珵漆掐去手裡訣印,騰出手撫了撫那道傷,亦驚道,“不疼了。”
神狀動作,端的是一出毫無破綻。
瑄墨大喜過望,撥住他的手趕緊又敷了一層。
燈油将盡,他垂下眼簾,長睫蔭落一隅塵灰,襯得眸中一池星碎顯明。
“明日我和季塑會去山上參加閻老的焚葬儀式,屆時你就跟着村裡的婦女下山,我會替你打點好,儀式結束後她們會帶你回來。”
瑄墨點點頭,注意力仍在他脖頸上。
“既能止血又能愈傷口,真是個好東西,早知道那日多順點了。怎麼越重要的東西長得就越是平平無奇?”
她懊惱地皺起眉頭,單手扶着膝蓋站了起來,渾然不覺她此時已順手将藥渣揩到了染珵漆的衣服上。
被弄髒衣服的人眼神由震驚轉陰郁,聲音在夜風中涼嗖嗖的。
“别蹭了。”
“什麼?”
瑄墨如夢初醒,低頭一看,下一秒猛地彈開了手。
她緩緩擡起頭,嗫嚅道,“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嗎?”
這是她的老毛病了,她作畫時喜絕對清靜,便在家裡弄了個小房間,作畫時手上難免會沾到墨,到她極緻放松理思路框架時便會不自覺地将手上的墨蹭在就近的畫布上。
可是……
她什麼時候能容許這種狀态在有活物的情況下産生了?
定是那日櫃中閉塞,他倆都腌入味了的緣故。
味道一緻往往會讓人忘記某些存在。
定是這樣,絕不是因為她現在對染珵漆産生了某種依賴和可怕的信任!
染珵漆不懂她此時驚恐萬分的表情是什麼意思,不由地皺起了眉,“你方才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自然。”瑄墨點頭,倒不像是在聽的樣子,她擡起袖子聞了聞,當即笃定了方才的猜想,中邪般喃喃道,“我要洗澡。”
她如一縷白煙竄到了後院,不多時,盆桶相撞,水聲嘩拉,聽卻一片狼藉。
染珵漆無奈閉了閉眼,權當沒看見沒聽見,偶一偏頭見屋裡油燈盞盞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