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賭約,甚至冒險的連當事人都覺得荒謬,卻讓霍秀秀賺的盆滿缽滿。
彼時他們都坐在吳邪的房間,由木樂樂簡短轉述她與張起靈的種種。
當然,中間詳細的部分按下不表,木樂樂隻道他與她和盤托出自己的經曆,算是交心。
霍秀秀兩眼閃金光的湊到解雨臣跟前,親眼看解雨臣在轉賬記錄上輸入數額,聽着錢到賬的聲音,樂呵的合不攏嘴。
所謂姐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霍秀秀收到錢後就非常義氣的要分木樂樂一半,被她客氣地婉拒:“我自己都沒弄明白為什麼小哥對對我敞開心扉,是你神機妙算。”
被結結實實地誇一頓,霍秀秀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比起錢财,她更開心的實際是解雨臣吃癟,不過解雨臣家财萬貫,在他們看來大出血的數字,對他來說不值一提。
幾人都聽聞過他家的灰色産業鍊貫通全國,先前是涉及外八行,巨獸入侵後少不得和黑市也有牽連,但卻走的半白半黑的路子,即使他不入伍,日子也會過的比常人好得多,隻是年少的熱血沸騰,總想要有一番作為。
而在香港的街頭巷尾,蚊蟲滋生的陰暗處,政府目光不能及的地界,随時都有新的商機在顯現,像黃泉催生的地獄之花,暗然綻放。
戰争引發流血和犧牲,也成為許多人飛升階級的好機會,國難财總是最好發的。
難得的小聚通常不會持續多久,他們來自不同機組不同部門,總有人會中途有事。
果不其然,才樂兩句的霍秀秀被總務處一通電話喊走。
剩餘人不約而同地各自瞥瞥手機,竟然都沒有新訊息,連瞎子都安坐在桌子前,還對着吳邪的茶挑挑剔剔。
吳邪其實是有疑惑的。
解雨臣确實有錢,但他不是有錢沒智商的傻大款,正好相反,他腦子不知道有多活泛。
大家族規矩繁多,解雨臣思維敏銳,更是他們家唯一的繼承人,從小就被嚴苛培養。
如果巨獸不來作妖,以後他會是家族的少東家,标準上流社會的貴公子。
見吳邪偷摸拿疑問的眼神觑他,解雨臣早已猜到兩分,吳邪是家裡捧着長大的獨生子,沒經過什麼世間險惡,看着陽光正道的樣子,但也不蠢,屬于冒着傻氣的機靈鬼。
要是論智商,他們當中,相對而言最不聰慧的是木樂樂,她是真切一刀一槍拼來的功名,解雨臣曾道若是将她放到名利場上去,大概屁股都沒坐熱就會被人暗算。
早幾年她還會掙紮兩下,什麼甯當鳳尾不當雞頭,你們都是聰明人襯托的我不伶俐,但要在正常人中間我也很睿智的。黑瞎子和吳邪就會一起點頭:“你開心就好。”
完全當她是傻子。
後來被打擊的多了,發現這幾個真是精明的超凡脫俗,她也就認命了,開始看淡人生。
俗稱擺爛。
“最近基地的氣氛不尋常。”
解雨臣端起茶盞吹開茶沫子,淺飲一小口,放下時才看向他們,笑意如茶香,氤氲在眼中:“不久後會有大事發生,她連軸轉的腳不沾地,找件事讓她放松放松也是好的。”
“你故意跟秀秀賭個你認為不會赢的賭約,是因為你想讓她開心一下,所以破财消災——啊不是,是千金博美人一笑,這我倒能理解。”
吳邪轉動自己的茶碗,因着思索,茶氣染上眉目,散發出幾分罕有的書卷氣息,令他看起來不像軍人,更像面如冠玉的讀書人。
“但是你為什麼也覺得小哥會在一周内對她交心交底,是有啥我沒看出來的預兆嗎?”
木樂樂在心底給吳邪鼓掌:問的漂亮。
每個字都問在她好奇的點上,還得是你前夫哥,不枉他們以前吵過的架和鬥過的嘴。
“從選拔賽選出候選人,後面一系列的流程走下來最遲兩周,最快一周。”
解雨臣擡起眼眸,漫不經心的語氣裡條理分明:“最近幾個灣區都在忙給你們選副駕駛的事兒,有合适的對象,那肯定是要加急加速處理的,瞎子去過技術部,裡面的流程不算複雜,稍微一推算,可以得出你們進行到上機測試也就六七天的時間,上機測試過後選拔賽停止,基本表示你們已經和對方鎖死。”
一聽到要和王胖子成為隊友,吳邪露出痛苦萬分的神色:“能不能一刀殺了我,救命。”
黑瞎子大笑着拍他:“徒弟,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我相信你必成大器。”
“啥意思?”
“他的意思是這輩子很短,你忍忍就過去了。”解雨臣體貼地補上一刀。
“你們就别看我笑話了。”
吳邪愁雨慘淡:“昨天我還跟胖子吵了一架,媽的他就不留嘴德,我還不如跟她在一塊,雖然我老是被她罵。”
“閉嘴,不要拿我當貶義詞。”
木樂樂橫吳邪一眼,他現下腦袋都耷拉到杯子口,整個人彌漫着一種僵屍般的頹廢。
解雨臣也覺着好笑,伸手拍拍他:“你剛才不是問我賭約嗎,怎麼又扯到你自己身上去了。”
也對,誰知道明天和意外誰先來,沒準今天巨獸突襲香港,能一屁股坐死他們所有人。
吳邪強打精神坐直身體,目不斜視地望着解雨臣,打手勢示意他接着給他倆解惑。
室溫适宜,茶水逐漸涼下來,解雨臣放下茶盞,一雙清透的眼正視着他們,瞳底落進的燈光仿佛飽滿墨汁點于宣紙,一觸即破。
“你也明白通感是怎麼一回事,不止現在和未來,你曾經受過什麼創傷,有過什麼陰影,你念念不忘的初戀也好,不敢觸碰的禁區也罷,都會在通感時一并傳遞給對方。”
解雨臣停頓半秒時的移神幾乎讓他們察覺不到,旁邊地黑瞎子會心地微微一笑,将臉埋進茶碗,聽着解雨臣繼續道
“從張起靈的為人處世就可以看出來,他并不簡單,他的身世到成長曆程,估計都有一段不同凡響的故事,無論他的過往豐不豐富,或是波瀾壯闊,或是沉寂如水,讓人難以承受是必然的,否則不會造就他如此緘默的行事作風,而在通感之前,他會向樂樂坦白也屬正常。”
解雨臣的聲音不重,甚至于如流水般清潤,可是落在心上,卻如同被外力輕輕一彈,
“畢竟别人總有權利知道,自己要進入的是什麼樣的世界。”
話音一落,吳邪忍不住望向木樂樂,心髒飽脹的泛起苦意,而她此時也在出神。
他們不知道,早在幾年前,解雨臣也聽過一模一樣的話,在跟黑瞎子通感的前一晚。
“人總說生前不積德,死後下地獄。”黑瞎子叼着煙,對解雨臣道:“什麼是地獄,活着才是地獄,死後充其量算煉獄。”
明明是嚴肅的話題,甚至有幾分沉重,從他嘴裡出來偏偏就像玩笑,好似網上的段子。
第二天他見到的一切,的确符合黑瞎子的形容,他沒有騙解雨臣,但他從駕駛艙下來後也隻笑笑而過,隻看向黑瞎子的目光肅穆不少,似乎有感歎,又有欽佩。
時間在思考中好像都會變得輕緩起來,茶香四溢,上好的龍井沁人心脾,芬芳的呼吸都在吐露着青翠。
黑瞎子打個響指,遽然擦出的響聲讓他們漸次清醒,木樂樂長呼一口氣,吳邪則揉揉自己的臉,問他們要不要喝熱茶,黑瞎子舉手,他就又去燒水。
等候的間隙,可能是感覺就這樣幹坐着也無聊,吳邪随口問道:“雖然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我總感覺賭博性質太強了,不像你十拿九穩的作風,萬一小哥就不言不語的怎麼辦。”
解雨臣稱贊地點點頭:“你還挺了解我。”
水在燒熱前還處于靜止狀态,隻咕咕往上冒水泡,吳邪收走解雨臣的茶碗:“那不然呢,你多雞賊,電信詐騙遇到你都要倒貼,既然前半場都坦白了,後半場也别藏着掖着了。”
放好新茶葉的杯子往解雨臣面前一擺,綠葉配白瓷底煞是好看,吳邪道:“茶還燒着,有一會,來,先續個攤。”
“看在龍井的份上。”
解雨臣斜斜地靠在椅子上:“你們日常社交,在陌生人好感度能到加入關系網前,你們會是什麼樣交際的模式?”
他似是問吳邪,又似自問:“多走動,多溝通,朋友需要見面來維系,戀人需要約會來保持,總之人與人之間的來往,擺脫不開禮尚往來的交流。也不是不好,在一去一來的過程中,雙方會看清很多東西,獲得許多信息,對方值不值得深交,最大短闆是什麼,會不會令自己介意,最大的長處是什麼,跟自己合不合拍。”
解雨臣撥動着茶碗蓋,瓷器碰上瓷器的聲響铮铮如鈴,沁着茶色的茶盞顯然是老物件。
叮咚幾聲後,解雨臣就移開手臂,轉而看向吳邪書櫃上的一本《資治通鑒》。
“從古至今人都是群居動物,可是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麻煩,人心隔肚皮,還沒有鬼神來的單純,要你生或要你死一目了然。”
水壺漸漸冒出豆大的水泡,吳邪料理他們喝殘的茶,木樂樂像在自己房間一般摸出水果籃子,一看都被吳邪啃掉大半,剩倆蘋果和梨,遞給他們,解雨臣拿着梨子,向前傾直身體:“但時移勢遷,如今科學發達,有神經搭橋技術,社交似乎又變得簡單起來,兩人腦子一連,是非黑白無需分辨,誰都沒法耍心眼,一目了然,可歸根究底,連接的隻不過是感知,心靈貫通固然有益于拉進兩人距離,拔苗助長卻也并非好事。”
他意簡言赅道:“失之真誠。”
“瞎子,翻譯一下。”木樂樂道。
解雨臣笑的溫良親和:“簡而言之就是通感是條能讓你們迅速熟悉的捷徑,小哥不想走這條捷徑,他選擇用最簡單最笨拙的方法。”
“為什麼?因為真誠?”吳邪回頭問。
“還有給樂樂抉擇的機會,也是給自己。”
幾句話間解雨臣已然削好梨子,剛端給木樂樂,被黑瞎子毫無心理負擔的叉幾塊走,等到她手上時,隻剩孤零零的兩塊。
吳邪端着新茶走來:“抉擇什麼?”
“你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看到木樂樂嫌棄地小眼神,解雨臣也頗為贊同,吳邪理直氣壯地闆正身體,把熱茶一杯一杯放他們跟前:“瞎子教我不懂就問。”
“我還教過你,遇到事先動腦再動口,從源頭想動機,從動機盤因果。”
或許是有梨子的加成,黑瞎子立刻聲援,吳邪一拳難敵四手,灰溜溜地閉嘴坐下來,半晌才弱氣道:“吃我的喝我的還這麼橫。”
“你退一尺我進一丈。”
黑瞎子笑嘻嘻道。
上午的上機測試,下午出結果。
不出解雨臣所料,吳邪和木樂樂跟他們的搭檔都非常适配。
木樂樂對張起靈又眨眼又偷笑,對方就回以淡淡的笑意,全然沒有才認識不久的生疏感,兩人相處的特和諧。
然而吳邪和胖子則當場痛苦面具,要不是木樂樂攔的快,技術部的張海客差點被胖子薅下一撮頭發,他大怒道
“你們他娘的有沒有長眼睛!沒看見我跟他過不下去?這都能匹配上,你們這機器怎麼搞的!非要我給他一大耳貼子你們才看得出我倆合不來嗎!什麼破技術部門!人工智能都比不上你這種天然智障!”
張海客從業多年,來人不管是誰一直都客客氣氣的,即使真有不想被選上的,嘴上牢騷兩句,或沮喪地走出去,現在是第一次有人指着他鼻子罵,他有些傻眼。
實操室左右兩排都是大型的機器,電纜在地上交錯而過,紅藍機光不間斷地閃爍,直照的實操室如同盤絲洞般。
他們幾人站在主機的大屏幕前,胖子還在罵,聲勢雖足,奈何被木樂樂箍手箍腳的,施展不開,他一氣之下大力揚手
“别他媽碰老子!”
這“别”還是第四聲。
男女力量有差,胖子驟然爆發的力道十分可觀,木樂樂被搡着踉跄幾步退去。
“砰”的一聲,胳膊重重撞在機械櫃上,其他櫃子一同震出嘩啦的響聲,仿佛多米諾骨牌。
胖子氣的狠了,也沒回頭看動靜來源是什麼,走上去又要扯張海客的衣領。
張海客面貌和吳邪有七八分相似,都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又常年幹技術,見胖子并不罷休,往後撤兩步,想一想仍舊堅聲道:“數據分析你們合适,我有什麼辦法。”
“你給我改了!”
猶自心痛的吳邪隻顧得上扶木樂樂,沒工夫勸架,她剛倚着櫃子站起身,忽然聽見散熱器和磁盤運轉聲中傳來一聲殺豬嚎叫。
指示燈在牆上投射出五光十色的影子,正好跳到藍與紅兩色燈光,一冷一熱的交融在張起靈臉上,愈發凸顯出他眼底靜靜流淌地暗光,如同地下的湖泊一般,正泛出漣漪。
胖子被張起靈擒在張海客面前,他雖跟張起靈不熟,但晨練和日常也打過照面,手臂擰轉的疼痛讓他清醒兩分,他嗷嗷叫着跳來跳去:“松松松,我不逮他了還不行嗎。”
鉗制着胖子的張起靈就轉頭看木樂樂,見她同意才松開胖子,默默又站回到她身後。
胖子揉着膀子,被機箱散出的熱量一烤,覺得不能牽連無辜,一時火氣也消下去不少。
轉頭看見手肘一片青紅的木樂樂,想到是自己剛剛推的,又是一重過意不去。
安靜地杵在門口,擰巴一會兒,胖子别别扭扭地跟她道歉,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看向張海客的眼光仍然兇惡如老狗。
張海客迎着他的目光,不自在的往門旁挪,一副馬上要奪門而逃的架勢。
現場亂糟糟的如同鬧劇一般,吳邪看淡人生,揉揉自己的太陽穴,讓木樂樂扶着櫃子站穩,上去拽住胖子就往外拖:“别在這兒急赤白臉的,他們技術部隻負責給結果,真正決策的是總務處,我也不想跟個慫包蛋上戰場,你跟我走,咱們去找秀秀。”
“誰他娘是慫包蛋,我是跟你看不對眼,要是讓我跟小哥組隊,我肯定一萬個願意。”
“啊對對對,你明明是想抱大腿,嫌我這條細了點。”胖子被吳邪扯的走兩步絆一步,吳邪道:“其實我能理解你,能當鹹魚誰願意天天喝海水,我也想在一張床上躺成化石,更不要說你來總部就圖吃碗飽飯,你放心,我不比樂樂,得比武招親似的三挑四選,我候選人多的是,沒你還有别人。”
兩人的背影逐漸遠去,交談聲被人流沖的七零八落,隻依稀聽見胖子異常地沉默片刻,再傳來的聲音斂去大半鋒芒:“你怎麼開始跟我講起道理來了,要不你兇點?你突然不跟我龇你那大狗牙,我有點不适應。”
而後吳邪罵的很響亮,不用豎起耳朵都能聽得見,穿透開闊的大堂,湧進各方的走道。
“他們倆能組成對嗎?”
張海客望着他們陷入沉思。
“可以的。”木樂樂活動着手肘:“他們雖然面上吵的水火不容,但每次胖子發火,吳邪都有方法讓他消停,到底一物降一物。”
胖子沒用十分的力道,但剛巧撞到尖角,肘部漸漸滲出血迹,張起靈低眼一瞥,轉成藍色的暗流落進他眼底,覆蓋半邊的眸子,讓本來清明的瞳孔暈出一層濁色。
“一物降一物?”
張海客坐回椅子上,刻意地望向木樂樂:“你會被誰降服?”
雖是調笑,尾音卻分明着墨在張起靈身上。
“操心太多,容易脫發。”
兩人相對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張海客頭頂,木樂樂假裝俯身一瞟:“你要多用生發水。”
張海客不滿地咳兩聲,卻知道木樂樂牙尖嘴利,再跟她怼也讨不到什麼便宜,于是轉頭看向張起靈:“醫務室出門左拐,三百米。”
“?”
木樂樂還訝然倆人在打什麼啞謎,身旁輕飄飄地掃過一陣風,她看見張起靈已然走到門外,正靜靜地看着她。
他要去哪?看她是讓她跟上的意思?
張海客回想着早上照鏡子時自己的腦袋,好像确實有些稀疏,他郁悶地放下手,見木樂樂沒動,口裡還不忘調侃她:“怎麼不去,明明魂都給人勾走了,舍不得我的一畝三分地?要不我讓給你?”
“别,你工作費頭發,我家底本來就不厚,經不起幾次揮霍的,你悠着點,小心以後喪失擇偶權,生姜黑芝麻都用起來。”
“你,離開我的蟹堡王。”
張海客臉色鐵青的下達逐客令。
因為技術部外觀看起來圓不溜秋的,獨立于大堂之外,基地又建在海面上,他們常常自稱是蟹堡王,算是嚴謹中的一點放松。
木樂樂嘴角彎彎走出技術部的大門。
能怼過張海客,她戰績又添一筆。
心花正怒放,想也沒想就跟着張起靈往左拐,走過一百多米,兩側牆壁開裂的紋路漸少,螺絲釘拼合的兩塊鐵闆間隙暈出青綠色鏽迹,她才看出他們不在回宿舍的路上。
木樂樂疑惑地環視四周,走走停停,張起靈卻走的目不轉睛,直至停在醫務室的門口。
被張起靈眼睜睜盯着進入醫務室,她隻能坐下來讓醫務人員處理傷口。
聞着消毒水的味道,她伸出胳膊,肘上的傷雖不深,但面積大,血已然沿着手臂流到腕子上,而她剛才完全沒有注意到。
有人在手肘上塗抹冰涼的藥水,她回頭看看等待她的張起靈,眸光從他臉龐流轉過去,忽然遲緩地想起來——在張海客調侃自己魂被勾走的時候,她沒有反駁。
吳邪和木樂樂都深刻地明白,每回霍秀秀毫無征兆地站在他們房門口,必定有事發生,還得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望着面色肅穆的霍秀秀,今天雖不是和吳邪回來,木樂樂還是跟張起靈對視一眼,都從她眼底看到十成的鄭重。
“進去聊?”木樂樂道。
要放在往常,霍秀秀多半會湊趣兩句,但今天卻沒有,隻一言不發地跟着他們進房間。
在書桌前落座,手裡文件夾合的嚴實,一絲光都透不進去,指關節微微泛白。
看霍秀秀來的凝重,木樂樂也斂起玩鬧之色,讓張起靈随便找位置坐,給他們倒上礦泉水,一秒都不耽擱,對着霍秀秀坐下來。
“首先祝賀兩位通過上機測試。”
霍秀秀露出兩分笑意,聲線還算輕松,隻是眉間愁雲深鎖,蓋住她秀麗的眼眸,如同失色的畫卷,沒有多少本身的含義,更像客套,或是講述某件事前的開場白。
兩人都颔首謝過,木樂樂道:“我們沒出什麼問題,但吳邪跟胖子倆鬧的不可開交,兩人剛才還要上總務處,你沒見到嗎?”
霍秀秀點點頭:“走之前有看見,正罵對方的戶口本呢,我急着去科學部,沒空應付他們,讓他們去調解室解決了,而且王胖子不願意去也不難,後面還有好幾位候選人。”
“科學部?”
木樂樂抓住關鍵詞,連想到前幾日,不妙的預感湧上心頭,如失控的水管般在心内亂竄。
她隻得極力的壓下去,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問道:“離戰事鐘上的日期還有二十天,下次預測的路線巨獸也是從歐美登陸,我們這暫時不會出岔子,是有什麼新的任務嗎?”
“不能算新任務。”
霍秀秀垂下眸子,眨眼的頻率緩下來,不再直視他們,她掩飾着翻動文件夾,聲音稀稀落落響在紙張間:“我先跟你們講講具體。”
她拿出一張環太平洋線的地圖,上面畫滿水墨不一的線條,在圖畫旁邊是密密麻麻備注,一行又一行,寫着各種猜想,紙張邊緣都被摩挲的起了毛邊,顯然是常常使用的緣故。
“目前五代機已經進入收尾階段,預計會出廠七台,總灣區兩台,其餘每座基地一台,屬于你們的機甲配置是雙核心,每束肌肉裝載四十台引擎,配備碳納米管用來散熱,仿人體骨骼超扭矩驅動,頭盔使用光緻變色顯像系統,視野已經與人眼無異,雙拳附有4211型電擊器,每一拳都會釋放大量的高壓電。”
霍秀秀照着文件逐字逐句的讀着,每一句話音落下,都在木樂樂心中激起大大的波瀾。
總部就是總部,真有錢。
木樂樂伸手朝霍秀秀要張配置表,想着張起靈沒學過相關的知識,等會給他補補課。
琢磨着要從哪裡入手,霍秀秀似乎洞察她在想什麼,輕聲道:“樂樂,我們港區能多配備一台五代機是因為你。”
“為什麼?我再厲害也沒到能單獨定制機甲的程度吧——能單人定制嗎?”
她雙眼瞪圓的樣子如同白面包嵌上兩顆黑豆,圓圓的非常可愛,霍秀秀被逗笑,面上的陰雲總算散去幾分:“不行,不能定制。”
霍秀秀娓娓道來的聲音似潺潺流水,緩緩淌入耳中:“五代機在各方面都要完全碾壓四代機,因此,駕駛員要承受的神經負荷會達到史無前例的程度,沒有三年以上的駕齡無法駕駛五代機,除了每座基地标準的額度,最強的一台機甲當然要額外配備給你。”
“好裝逼,但我喜歡。”木樂樂笑的嘴咧到耳根子,原本嬌憨的面容嬌色盡數褪去。
隻剩下憨。
憨憨本憨的樂樂還在笑吟吟瞧着霍秀秀,光從她頭頂透過來,宛若一層層暈開的水波紋,柔光清晰地鍍出她分明的發絲,餘光染在臉廓,像棉白的糖霜。
不知怎麼,霍秀秀看得鼻頭一酸,心髒被苦苦的陳醋泡的支離破碎,眼眶險些泛紅。
木樂樂心大的沒邊,自然是沒有注意的,卻是張起靈看出點端倪,微微蹙起眼眸,隻不動聲色地看着霍秀秀,身體靠向樂樂身邊。
“配合五代機,總務部有新計劃,至關重要,圍繞缺口展開。”調笑片刻,話題又回到正軌,霍秀秀圈出地圖中的裂口給他們看
“科學部最新研究出的結論,他們認為人類也可以通過缺口,缺口由原子構成,有某種特定的鑒别方式,像我們上班打卡一樣,用工作牌來辨别,誰屬于哪個部門,他們也有自己的辨認方式,什麼樣的生物可以通行,什麼樣的生物會被排除在外。”
喝口水,木樂樂不以為意道:“這不純純的送分題,掐着巨獸脖子跳進去,百分之百沒問題,但之前科學部計算過,即便我們放手一搏炸毀缺口,巨獸背後的生物依舊可以重新建立通道,最多也就耗費多點他們的時間,可是炸缺口對我們而言,付出的代價可就大了。”
“樂樂,你買過蟑螂藥嗎?”
霍秀秀話轉的突然,神色又正經,兩廂形成反差,嗆的木樂樂連連咳嗽。
她一邊喘氣一邊擺擺手,胸口生疼:“關蟑螂藥什麼事,難道你們想像毒蟑螂似的,毒死巨獸?”
“是的。”
回答的不能是毫無猶豫,隻能是一氣呵成。
霍秀秀撥弄着筆頭,墨水在指尖暈染開淺淺的黑色,滲入皮膚的紋理,顯現出被染色過後的指紋,按在文件上,一枚新鮮的手印。
“更準确的描述不是毒,是引爆。”
霍秀秀似乎是不會形容,幹脆用手機放出剛才的談話視頻,點開相冊,屏幕裡侃侃而談的居然不是劉喪,是黑瞎子。
“如今的巨獸生長出自毀器官,并不是經過物競天擇的進化,而是人為的,好像我們制造機甲,一定存在相同的部分,或者某種規律,隻要能推算出其中互通的基因序列,再制造相應的反應溶液,然後注射進某隻巨獸的體内,誘發它自毀器官發生作用,在爆炸産生之後,剩餘的反應溶液會傳播出去,或許是空氣,或許是他們星球其他的什麼傳染物質,總之既然它們的自毀器官能對地球起有用,證明我們跟他們的宇宙有共通點。”
黑瞎子放蕩地笑道:“最後散播的反應溶液感染其他巨獸,無數巨獸砰砰砰的炸開,在他們星球炸成一場免費的煙花,像蟑螂藥一樣,隻用下一次餌就可以毒死一窩。”
手機放在桌面的手機支架上,霍秀秀轉過水筆,重重點在海底的缺口上,黑瞎子的長篇大論還沒有停,劉喪就安靜如鴨的坐在他身後,聽他繼續道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機,我們得有耐心,要等到巨獸頻繁襲擊的時候,抵抗的同時,我們得想辦法進入缺口,去往他們的世界,巨獸大概會像商品被有序的陳列在缺口旁邊,可能正排着隊跳海,所以最低限度也得等過缺口的喉腔,才能注射反應溶液,如果巨獸自身的爆破範圍不夠,我們還得加把火候,送它們一枚2400磅的核彈,我相信屆時對面的連鎖效應不會讓我們失望。”
“但是對方又不是傻子,我要是他們,在不必要時我肯定設置成單向通行,隻讓巨獸過來,不讓我們進去,隻出不進。”
木樂樂明知道黑瞎子聽不到,還是忍不住出聲道,黑瞎子就在視頻裡煞有其事地搖搖頭:“那我們可以制造這樣的必要。”
一來一回的全然沒有違和感,她一愣,向視頻揮揮手:“什麼情況,視頻通話嗎?”
“别看了,我在手機裡,出不來。”
黑瞎子又認真道。
“他在預判我?”木樂樂裂開,轉頭看向張起靈:“小哥,你湊上去看看他會回複什麼。”
張起靈應聲上前,果然沒見到黑瞎子有下一步的舉動,他确實是在視頻裡調戲她而已。
木樂樂又氣又不解:“有事不能上門聊嗎,還犯得着錄視頻。”
“他們被臨時指派支援歐美戰區,從科學部出來就去停機坪了。”霍秀秀輕聲道。
天大地大國事最大,木樂樂頓一下,沒有再計較,黑瞎子也仿佛真的預料到她會在此時消停,又開始噼裡啪啦:“剛剛我們聊到哪——屏幕前的朋友你坐下,不要搶答,我想起來了,是給他們制造打開缺口的必要,你是不是想反駁我,他們從來沒給我們開過這種小竈?不不不,有的,隻是你不記得了。”
黑瞎子一人在裡面自唱自和,竟也不會顯得尴尬,他語意幽默,喜劇效果拉滿,讓公事公辦的談話變得像茶話會般自在。
然而在下一秒,黑瞎子的笑就變得幽深,宛若黑夜裡倏然壓暗的兩束火苗:“樂樂,三年前的香港戰役,正是巨獸針對你們發動的進攻,你知道它們主子的線索從哪裡來的,或者他們為什麼會有關于你們的線索嗎?”
驟然揭破的傷疤讓她無法防禦,潮湧般的紛亂光線從眼前掠過,像一場模糊的幻境。
她停住動作,心神在一瞬就回到三年之前。
是什麼場景不肯謝幕,勢如滔天的海浪在洶湧,還是機油洩露不斷響起的警告聲。
莫名的音符碎片一多,她好似能從紛亂中聽見自己血液靜流的聲音。
從頭頂而起,每流過一寸就涼一分,直至凝結在腳底,成為一塊堅硬的冰。
“是巨獸收集回去的信息,歸根究底,還是你們過于出色的表現,引起他們的矚目,你們讓機甲發揮了它本不該有的實力。”
她冷靜地聽着黑瞎子的叙述,并沒有被一時地失神抽去神智,手卻冷的像是失去知覺,麻木的搭在膝蓋上,指甲劃過皮肉,在内扣時逐漸收緊,越來越用力、越來越鈍痛。
骨頭像迸緊在一起,發出微弱的咔嚓聲,被黑瞎子的喋喋不休蓋過。
木樂樂渾然不知痛般,尖甲陷入皮膚,直到手背被溫熱的觸感一拍,手勢輕極,如綿綿的柳絮蹭過手腕。
隔着微涼空氣的熱意并不濃郁,卻有種安定人心的奇異效果,木樂樂在微疼下回過知覺,垂眼就看見張起靈才收回去的手。
認識幾日,他卻總能精準察覺她的變化。
木樂樂側眼向他彎出淺汐般的笑意,敞亮的像光束落入眼底,侵染出綿密的甜。
張起靈烏黑的瞳仁微微一動,如同盛大的雲霞跌落進來,并無任何波動,隻在往旁邊看去時,無意識地露出淡淡溫色。
“你們得再去吸引一次他們的注意力,我們會想想辦法,讓你們演出的完美一點,讓巨獸的反饋比現實更誇張,誇張到令他們感到不解,覺得疑惑,為什麼人類一夜之間進步猛如虎,明明你們一加一大于二的組合已經被擊破,而有問題就會尋求答案,他們要派出小弟搜集更多的資料,才會打開通道的權限,讓小弟們能來去自如。”
黑瞎子推一推墨鏡,裝模作樣地到處看:“這題我上理論課教過的,我徒弟在嗎,叫他出來回答,答不上來直接一逼兜給他,你們也可以思考一下,活躍腦子對自己有好處的。”
幾人看黑瞎子裝逼看的心如止水。
木樂樂沒上過正統的理論課,确實不怎麼知曉,她能理解其中的含義,但不知名字是什麼,聽完還真低頭冥思苦想一會。
張起靈輕聲道:“是幸存者偏差。”
他真不是來萌新局炸魚的嗎?
屏幕裡的霍秀秀聽到就驚訝道:“你的意思是樂樂得表現的跟以前一樣,甚至要更好?”
響指在一堆機器運轉的噪音中分外清楚,墨鏡映出霍秀秀的影子,黑瞎子不置可否,隻笑,卻不是對着霍秀秀,而是看向鏡頭後的她:“差不離,你包袱不用太重,盡力而為就行,不成功也有不成功的法子,我們先去前線,你倆在大後方多磨合一陣,想要什麼特産就告訴解雨臣,他有的是錢,别來薅我。”
屏幕跟随黑瞎子的尾音暗下去,他伸出手來,接着畫面就晃動不止,發出咔哒的移動聲,看樣子是要關機了。
雖然沒真切的面對面,但黑瞎子的欠是一點沒少,風騷.逼人,無法直視。
木樂樂原本擔心他會胡扯個兩三句,畢竟他們現下最大的樂子就是調戲張起靈,全程心懸到嗓子眼,見畫面變暗才算真正地放下。
“對了,張小哥。”
她伸手拿杯水剛要喝,手機驟然一亮,黑瞎子的大餅臉就湊在鏡頭跟前,聲音也響的始料不及,吓得木樂樂一口水全噴到地上。
如同學校漆黑的小樹林,少年少女正摸小手親小嘴的互訴衷腸,突然有個缺德鬼打個手電筒沖進來一通亂照。
“不出意料你倆現在還沒通感,我們這位長官看着虎了吧唧的,她大腦其實還沒小腦大,我們不在,她要鬧了什麼笑話,或是對你說了什麼胡話,你多擔待點,别放在心上。”
怒從心頭起的木樂樂馬上起身按掉手機,塞回給霍秀秀,罵道:“他有病!”
“并且存在人傳人現象,比如他的首席大弟子吳邪。”霍秀秀無不贊同道。
随後就是一如往常的閑話家常。
吳邪和木樂樂在比賽初期階段順利敲定副駕駛,兩場選拔賽都在一星期内落下帷幕。
關于胖子,聽說他大殺四方,嘴上功夫十分了得,在調解室硬是實力侃暈三個調解員,霍秀秀回去時他的三寸不爛之舌還在輸出。
無可奈何之下,他們都準備放棄,大不了重選一遍,負責人就去給胖子簽放行條。
結果蓋章時遇到吳邪拿着另外幾位候選人的檔案回來,兩人眼神微妙一對,吳邪手裡的文件夾就被胖子好奇地搶去看。
其他人不知胖子在文件上看到什麼,隻見他罕有地沉默下來,一疊資料在他手中被翻來覆去,每翻一次,眉頭的陰雲就愈深。
他們雖相識不久,卻也知道胖子到基地以來,一直都是風風火火的爆裂性子,大嗓門吼來吼去的,不慣着誰也不憋屈自己。
但這次他們都看見他臉上的猶豫。
半晌後,胖子好似下定什麼決心,長歎一聲,熟悉的國罵脫口而出。他哀怨地揉揉臉蛋,卻放下文件夾看向吳邪,宛若認栽般道:“我入伍晚,自覺還不高,評英烈能跟你同級别嗎?”
畫風倒是符合胖子的人設,内容卻令吳邪摸不着頭腦。
他狐疑地望着胖子,也沒回答。
兩人像默片般你看我來我看你,對視足足有一分鐘之久,胖子就撐着腰跟他互瞪,最末是霍秀秀回上一句:“英烈沒有等級之分。”
“行了,你們這賊船我上了。”
胖子一錘定音:“啥時候開飯,我要多吃幾碗壓壓驚。”
然後得知現在就可以吃飯,胖子不顧其他人驚異的眼光,徑直走出調解室,再無二話。
飯後大家各回各家,胖子的宿舍離他們有點路程,目送胖子走遠,木樂樂才輕聲問吳邪,他拿回來檔案有什麼稀奇的,為什麼能讓胖子一下子回心轉意。
“其他候選人都拖家帶口的,不是上有老就下有小,隻有他,無室無家,無牽無挂。”
吳邪幹脆地聲音宛若一串珠鍊,一股腦地落向地面:“我早就想好了,形勢擺在眼前,他不上别人就得上,多簡單一件事,他要不會動容,那也沒什麼,自己的命比什麼都重要,換誰都得掂量,道德是用來約束自己,不是用來綁架别人的,但他觀念肯定就跟我不合拍,換人也無所謂,他要有所顧慮,無論他最後放不放棄,我都敬他是條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