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甯依舊很開心:“那像我一樣沒有父親,沒有夫婿又沒有兒子的婦人要從什麼?”
王子服憋了半天:“從你母親。”
嬰甯問:“那我娘也是這樣的,她又從誰?”
“這……”王子服絞起衣袖。
嬰甯:“可見這話也不對。這話必定是個男人編的,這個男人想當他身邊女人的老大,又怕她們會當自己的老大,所以才說這種話騙你這樣的笨書生。”
王子服再怒。
嬰甯:“再說了,一隻兔子不能擁有另一隻兔子,一顆果子也不能擁有另一顆果子。夫婿又何來擁有妻子的道理?這更不對。哥哥,有水嗎?我口好渴。”
王子服一拍桌子,還是倒了一碟茶水輕輕放在嬰甯面前。嬰甯舔了一些,又用前爪沾了水在被單上印梅花玩:“哥哥,你若實在不願意,我不勉強。”
小梅花印得亂七八糟。嬰甯玩膩了,将爪心舔幹淨,看了一眼王子服:“……哥哥,我走啦。”
縱身一躍,半路截胡。王子服抓着嬰甯的大尾巴,大喊:“我不管!你要我就不能要其他人!”
嬰甯吃痛,下意識回頭咬住他手指。王子服一雙翻書寫字的好手霎時間鮮血淋漓,卻仍攥着那蓬狐尾不願松手。
嬰甯先松了口:“哥哥這是肯了?”
隻見王子服整個人緊繃着,眼睫垂落,閃着濕潤的水光。我見猶憐。嬰甯連忙哄道:“知道,知道。一生一世一雙人,我記着呢。”
王子服一撇臉:“我沒開玩笑。若你還想四處拈花惹草,速速離去,不要與我糾纏。”
嬰甯看了眼他死死揪着自己尾巴的雙手。
王子服道:“若為夫婦,則舉案齊眉,相濡以沫。”
他臊紅了臉,眼神閃躲,好一個羞赧的美人兒:“……妹妹,為了我。”
“相濡以沫”,聽起來真是個十分溫暖舒服的詞兒。嬰甯舔了舔他手上的傷口,示意他松手。細細審視了一遍青年的相貌、身形,嬰甯終于擡起一隻前爪,搭在王子服手臂上。
“好吧。”小狐狸在燭火之下認真許諾,“為了你。”
……
王子服又做夢了。仍是滿地的白、掃地的人。這一次他學聰明了,沒吱聲撒腿就跑。順着□□間幽秘的小路跌跌撞撞地悶頭向前,不知跑了多久,周遭景緻卻絲毫沒有變化的意思。王子服擡起衣袖揩了揩額上汗水,大着膽子回頭——
隻見那白衣女子仍抱着笤帚站在十步開外,背對着自己緩緩掃着落花。寒意瞬間爬慢後背,王子服一個趔趄跌坐在地。女子聽見動靜,緩緩轉了過來,一張沒有嘴的臉。
……
不至鑼鼓喧天,卻有鞭炮齊鳴。王子服家雖拮據,舅舅卻大方地添了不少,擺了十數桌酒菜,連不知道多少服之外的舅母的表親家的堂外甥也來湊熱鬧。
“拜——”
王子服深深一鞠,一顆心好似要從嘴巴裡跳出來。
“興——”
嬰甯起身,活雁腥香的氣味鑽入鼻腔,她忍不住舔了舔唇,吃到一嘴油膩膩的紅。
“拜——”
王子服的母親好似有些坐立不安,一會兒看新人,一會兒又向外望去,好似等着什麼人。
“興——”
院落不大,擠滿了不遠不近的親眷友人,随兩人的動作不時撫掌起哄,好不熱鬧。隻是細看才能發現,衆人眼中皆蒙着一層白翳似的霧,滿堂的妖異之氣。
一個小孩子揉了揉眼睛,似乎看見新娘子的裙擺下有什麼毛茸茸的赤色一閃而過。隻消一霎再仔細去瞧,又似是眼花了。
“平身——”
王子服身邊的小厮将食盤遞到嬰甯眼前。嬰甯一眨眼,身後竟也飄出一相同的銅盤,其上酒壺晃晃悠悠地飛起,酒水洩入杯中。
衆人皆叫好,似是無人意識到其中怪異。
禮數繁瑣,倒也沒有世家大族那樣大操大辦的誇張。宴席散去,王子服酬謝過媒人和主婚,送走了舅舅一家,獨自回到房門口。
深呼吸,擡手叩響房門。
青年正了正衣冠,又忍不住搓熱雙手,重新調整發冠的角度。見房中沒有動靜,王子服低聲道:“妹……娘子?我進來了。”
擡手輕輕推開房門,屋裡亮了不少紅燭,不太亮,但暖融融的。新娘子一襲青金線繡的嫣紅大衫,并未靜坐于榻邊,而是早已掀了蓋頭,正趴在桌邊嗦一根沾着碎肉的骨頭。
王子服大驚,忙将房門緊緊關好:“這成何體統!”
嬰甯打了個飽嗝,雙唇染血,更勝胭脂色。“呸呸呸”吐出一點鳥毛,将骨頭往桌上一丢:“忍了一天,這雁總算是好好進我肚子裡來了。”
王子服見盤中丢着捆聘雁的紅綢,露出個有些痛苦的表情:“……妹妹,下次至少燒熟……至少拔了毛再……”
嬰甯晃了晃腳:“接下來要做什麼?是不是該洞房了?”
王子服走過去,一張臉不知是不是被喜服映的,紅得發亮:“不急。”
說罷,将嬰甯随便掀過頭頂的蓋頭又蓋了回來。
嬰甯:“?”
不過片刻,王子服極具儀式感地将蓋頭重新掀起,對上嬰甯不解的視線。
嬰甯:“要躲貓貓嗎?”
王子服失笑,牽起嬰甯的手:“禮成。随我去個地方。”
……
院中有棵不知多少年的老樹,不少鳴蟲趴在樹上,入了夜也不消停地叫個不停。王子服牽着嬰甯來到一個幹淨空曠的廂房,正中擺了滿桌的白燭,簇擁着一個黑漆漆的牌位,正是白天“坐”在王子服母親身邊的那一位。
王子服在蒲團上跪下,鄭重其事地一拜,又起身從袖中取出兩幅婚書,端端正正擺在靈位之前。
嬰甯湊過去翻開一看,不滿地叫起來:“你怎麼改我的字!”
她原本隻落款“嬰甯”二字,王子服卻擅作主張添上了一個“秦”姓。
王子服道:“妹妹,婚書要寫清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是相當正式的契書,可馬虎不得。”
嬰甯一揮手,一個墨迹濃重的“秦”字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王子服想阻攔,卻架不住嬰甯一臉不加掩飾的臉冷意,手被用力甩開。
罷了。王子服歎了一聲,又跪回去磕頭三下:“不肖子敬告先父,今日與姨母家獨女秦嬰甯締親,望先父在天有靈,保佑我夫婦二人琴瑟和鳴,家有餘慶。”
嬰甯不滿他的稱呼,拂袖欲走,一回身卻見王子服的母親提了一柄昏黃的燈,站在房門口,神色不明。
母親緩緩将燈提起,照亮嬰甯的臉。細細端詳了片刻,忽然冷冷道:“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