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雖然母親數次強調嬰甯是猛獸、在外面隻能惹禍不會吃虧,王子服還是點了燈出去尋了一大圈。一夜未眠,嬰甯沒有回家。王子服隻得回家換洗一番,先去上學。
他原本以為嬰甯白天裡也該回來了,誰知直到下學回家,還是不見人影。
王子服急得團團轉,想出門去四處問問下落,又不好叫外人知道自家新婚妻子離家出走,隻能幹着急。
蹉跎了三五日,甚至有人聞名而來,求他讓新媳婦幫忙看看家裡雞不下蛋的毛病。王子服硬着頭皮搪塞一番,心裡像是又火在燒。
他不該說那些重話,至少不該那樣直白地說出來。早知道嬰甯主意大,如果她已經回到娘家了怎麼辦?萬一她再也不回來了呢?
整整七日過去,王子服渡過了自己人生中最煎熬不過的一段日子。他甚至向縣學告了假,決定去紅梅村一趟——
“王兄!你要的那卷書我幫你找來了!”來人風風火火大大咧咧,是許久未見的吳之明。
據母親說,吳之明前段日子惹了桃花債,不知道躲到哪裡去避風頭了,連王子服家裡辦喜酒都沒能來。
吳之明瘦了,精神倒是不錯。拉着王子服在院子裡坐着聊了半晌才想起來問:“哎,你不是剛辦了喜事嗎?表嫂人呢?”
王子服想着他也不是外人,但這事實在是不便啟齒:“……她家裡有點事,先回娘家去辦事了。”
吳之明道:“喲,新婚不過一月,媳婦兒就往娘家跑,這可不是好兆頭。”
王子服幹笑兩聲,吳之明卻湊過來悄聲撺掇:“不瞞表兄,自打你成了親,我爹催我催得越發緊了,已經給我定了孫家的姑娘。”
“是嗎?那得提前賀你好事将近了。”
“什麼啊。”吳之明擺擺手,“那女子無才無貌,不過家裡有幾個臭錢罷了。我爹分明就是拿我的婚事去做人情,還說是為我好。”
半晌無言。母親端了橘子出來,吳之明從小就怕這個兇神惡煞的姑母,連忙站起來行禮。
母親對他向來沒什麼好臉色,自顧自坐在一邊擇菜。吳之明坐立不安,拉着王子服出門去邊溜邊聊。
“表兄啊表兄,我是真羨慕你。這世上有幾個男人能與真心相愛的女子終成眷屬?”吳之明提着一把糊香折扇,略顯惆怅地在手心敲個不停。
這話如今在王子服聽來自然是有些心虛,他隻能打個哈哈,将話題繞回吳之明身上。
原來舅舅看上了縣裡茶商孫家的門路,正巧他們家有個适齡的三小姐不久前退了娃娃親,這才給了他們家攀上高枝的機會。
聽說那位孫三小姐眼光甚高,不求功名、不求家業,隻喜歡風流倜傥的俊美少年。
王子服不禁汗顔:“其實……也算好事,待成親後你隻用學着經營家業,不必再重考了。”
“那哪兒能啊。我爹說了,最不濟也得考過童試,不然他連死都沒臉。”吳之明“啧”了一聲,扇骨在王子服肩上一敲,“這事兒還得怪你。咱們家都多少代沒出過讀書人了?你倒好,十八歲便中了秀才,把我都比到泥裡去了。”
王子服十八歲那年中秀才,正逢次年鄉考,他意氣風發、挎個小籃就去了——結果自然是名落孫山,還消沉了好一陣子。
“眼看着今年又要辦鄉試,表兄心裡可有數嗎?”吳之明心裡巴不得他說考不中,最好是再等三年、不去應考,省得别人家孩子太争氣,給自己平添煩惱,“考到七老八十的都是常事,我看你也成家了,倒不急着一蹴即就。倒是我,成了親,這好日子就到頭喽!”
……
與此同時,白梅村外東邊的山上,一隻野鴨坐在一窩蛋上,正歪着脖子打瞌睡。微風一動,極深的草裡隐隐有異響靠近。野鴨猛地睜開眼,迅速振開雙翅——
說時遲那時快,一條赤紅的影子破草而出,将野鴨死死按在地上。野鴨感到冷森森的獸牙逼近自己喉管,帶着腥膻的血氣,哀号一聲,瘋狂撲騰着翅膀和腳蹼垂死掙紮。
“——想活命就别動。”赤狐亮出一口雪亮尖利的白牙,兩眼泛着幽幽的綠光。
野鴨被赤狐叼在嘴裡,叮鈴咣啷颠簸了一路,最終來到一處隐蔽的山洞前。
赤狐搖身一變,化作一個橘衣女子。手一揮,山洞前無形的結界破開一個口子。野鴨被她提着脖子拎進去,這才看見山洞的角落裡擠着十幾隻大小各異的動物,野兔、野鹿乃至跑上山的野貓崽子,毛茸茸的一大團,瑟瑟發抖。
嬰甯将野鴨往獵物堆裡随手一丢,盤腿坐在地上,翻開一本破破爛爛的舊書。
“好了,患者都到齊了,我們開始看診吧!”她雙手合掌,掃視一周,最終鎖定一隻缺毛的雉雞,沖它勾勾手指,“你,過來。”
雞一步三顫地靠近,被一把捉住脖子拎起來。
嬰甯對照着書上的例圖,嘴裡嘟囔着:“不對,這不兩模兩樣嗎……”
家雞和野雞長得不一樣,倒也情有可原。她很快放棄了這個方案,将雞放在地上,問:“你為什麼缺了這麼多毛?”
雞抖得像篩糠,兩隻雞腳伶仃局促地縮在一起:“我……小、小的每年春天都掉毛,不知為什麼。”
嬰甯又低頭研究那書,翻了幾頁:“雞有五色,食之殺人……”
擡頭将雞打量一番,依稀看見黑的白的紅的藍的,還有綠色的、稀疏的雞毛。嬰甯煞有介事地搖搖頭:“看來你是一隻有毒的雞,把自己都毒掉毛了。你走吧,别不小心被抓住吃了,白白害人性命。”
雞敢怒不敢言,乍着翅膀從洞口飛快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