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姨一下又一下地撫着小貓的脊背,過了很久才長歎一聲:“都是我的錯。”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躲避什麼,“我找了千萬個借口,怪罪老天,怪罪别人……但其實我知道,這都是我的錯。”
十二年前,蘇姨有了她的第一個孩子。那是個聰明可愛的女孩,腦子機靈、膽子又大。
那個時候,她親自教女兒唱一首又一首的童謠,每天都幸福滿足。
直到女兒從梅花樹上墜落的那一天。
人們找到女兒的時候,她正靜靜倚在白梅樹下,半睜着眼,好像隻是在發呆。
小孩子們不懂生死,圍在屍體的一旁,拍着手唱着《小梅花》。
直到今日,她都能聽到那參差不齊打着拍子的拍掌聲,以及孩童尖叫、嬉笑,像中邪一般不停唱着童謠的聲音。
荒誕至極,宛如夢境。
為女兒下葬的時候,蘇姨又聽見不遠處有人唱起那首童謠。
閉嘴……停下……不要再唱了。
她太久不說話了,一時間發不出任何聲音。
丈夫察覺她的異常,湊上來抱住她,問她想說什麼。
她瘋了,發出此生最凄厲的哭喊,說那聲音是惡鬼索命的咒語。
但她知道,童謠自然隻是童謠罷了。
“——真的嗎?”嬰甯冷冷地道,“我不這麼認為。”
蘇姨從苦澀的回憶中抽離,茫然地望向她。
“‘離枝何苦庸自擾,花命本為憐者生。’我哥哥說這句寫得最好。可我覺得不對,花好好地長在那兒,被随手折下來了還不能傷心一下嗎?後半句更是莫名其妙,無論花還是别的什麼,萬物隻不過是為生而生,其他的都是狗屁。”
“這……和我女兒有什麼關系?”蘇姨被她突如其來的話題轉換打了個措手不及,“你想說什麼?”
“關系大了。”
嬰甯原先最想不通的問題在于,人皆有怖,蘇姨出現之前,白衣靈也和一屋子的人朝夕相處了好幾日,怎麼就沒有吸取到靈氣呢?
在她提出這個質疑的時候,母親告訴她,蘇姨也有一個埋在姑娘墳的女兒。
事情忽然豁然開朗,與她原先大緻的猜測類似,卻又有所偏移。
《小梅花》會招來冤魂的說法,差不多正是從蘇姨失女的那一年流傳起來的。興許是她在下葬時說的瘋話被誤傳,又興許是她女兒死得慘烈,給不少人都留下了強烈的印象。總之這首童謠被賦予了特殊的恐怖色彩,在人們的意識中被和“姑娘墳”緊密聯系在了一起。
隻是如此,并不足憑空孕育出一個強大的惡靈來。巧合之處在于,《小梅花》這首童謠,本身并無無辜。
——童謠從來就不隻是童謠。
白衣靈為何會有一個固定的、白衣白裙的形象,又為何有時無口、有時缺胳膊少腿,在這首童謠中都可以找到答案。
“白花白蕊白臉頰”——你要像白梅花一樣,白衣白裙、臉色也慘白才夠漂亮。
“零落泥雪緘無言”——即便生活凄苦,你也不應該抱怨,最好一句話也不要講。
“殘瓣落白不知怨”——也許有人傷害你、抛棄你,讓你體無完膚、殘缺不全,可你不應當怨恨,因為那才是高尚的品格。
姹紫嫣紅皆下品,不過是狡猾的謊言。嬰甯已經懶得去探究這背後的陰謀或詭計,在一切線索自動歸位的時刻,她隻感到遍體生寒。
白衣靈的本源,正來自于這一首滿含惡意的童謠。太多女孩子唱着它、聽着它慢慢長大,也許她們也曾感到不痛快、有一瞬的質疑或不解。
可更多人會告訴你,是你想多了。
因為唯有寒枝自高潔。你會質疑,隻是因為你做不到。
于是她們隻能學着沉默,像從來沒有長過一張嘴那樣。
可内心的矛盾不會因為成長而淡逝。她們隻能将這一份憂懼和困惑深深埋藏起來,迷茫地向着童謠裡描述的方向努力攀登。攀不上去,就丢掉一部分的自己,隻要越來越輕,自然就上去了。
可那裡從來空無一物。若有人真的攀上去,也隻能看到層層掩飾下空洞的陷阱。
踏進去吧。因為你早就知道,你的一生隻為讓人發出憐惜的贊美而披荊斬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