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甯搬了條凳子坐在内衙的院子裡,撐着下巴、緊鎖眉頭。
王子服與一位前來招待的書吏聊得投機,好一會兒才得空出來看看她。
見嬰甯一臉的苦大仇深,他不由得疑惑:“怎麼了?”
嬰甯似是沒聽見他的話,兩眼好似要燒起來,直勾勾地平視前方。
“……嬰甯?”王子服小心翼翼地推了她一下,“誰惹你了?”
這下嬰甯才注意到他,瞥了他一眼,語氣不耐:“都多久了,什麼時候才能吃上羊?”
——這是聞見滿衙飄香的羊肉味,饞得狠了。
王子服不禁失笑:“小聲些。主簿大人請客,你還挑揀上了。”
“你懂什麼。”嬰甯忽然“噌”地站起身,有些焦躁地踱來踱去,“這麼好的羊肉,縱是我也好久沒碰上過了。不能光叫聞不讓吃啊!”
王子服隻能順順她後背,自己的肚皮也适時叫了起來。
兩人對視一眼,王子服尴尬地笑了笑:“咳。縣衙的東西就是好,是不是?”
嬰甯随口應道:“可不嗎。昨天你吃的那銀耳也是上回主簿大人給我的,我都沒見過。”
誰知王子服忽然一愣,忙拽住她手臂追問:“什麼銀耳?”
“你昨天自己喝的銀耳羹,喝到狗肚子裡去了?”嬰甯納悶兒了,用手比劃了個圈,“這麼大一碗呢。”
王子服仔細回憶了一下,昨日喝的湯羹的确是黏糊糊的,其中還有些膠質透明的碎塊。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吃的什麼,再開口時竟有些結巴:“那、那就是銀耳?我還以為是豬皮……怎麼不同我說呢?”
說來慚愧,嬰甯本就對五谷蔬果不甚了解。先前主簿給了一小盒,隻說是上好的補品,她也沒多問。
她聳了聳肩:“很稀奇嗎?我嘗了一點,覺得沒味道。”
自然稀奇!所謂“參茸燕耳”中的“耳”說的正是銀耳。銀耳本就珍貴,又是貢品,豈是他們這種小村莊裡的尋常人家消受得起的。
嬰甯聽他解釋了一番,終于有些後悔地咂咂嘴:“這麼好啊?早知道我就多吃一些了……”
這是重點嗎。王子服歎了口氣,正想接着說什麼,卻見一個小丫頭走過來,說是席面已經置好了,請他們上廳去用膳。
……
主簿大人還沒有到,嬰甯見餐桌旁站着兩個侍女,都低着頭畢恭畢敬的,不由得湊近王子服低聲問道:“我看這縣衙也沒闊綽到那份兒上麼,李三貴家的仆從都比這多些。”
“這不一樣。”王子服也壓低聲音,偷瞄了一眼對面的侍女,“按理說,白身的人家再富有也是不配用奴婢的。隻不過一紙空文,沒人深究罷了。他們做官的自然要謹慎些,明面上不用那麼多人伺候。”
說話間,隻聽屋外一片雜亂的腳步聲,主簿大人終于由幾個長随簇擁着進屋來。
主簿未語先笑,先是關照兩人被照顧得如何,又将一桌子全羊宴一一介紹過來。嬰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隻記得王子服叮囑的“大人沒吃第一口千萬不可動筷”,在桌子底下死死掐着對方手背,口水都要流下來。
而王子服與大人彼此客氣推辭了老半天,終于是到了動筷子的環節。羊肉一入口,嬰甯幾乎忘了這趟來縣衙的目的,隻覺得自己還是山野間要什麼有什麼的狐狸大王,吃得頗有些野性召喚之感。
她雖還記得不能狼吞虎咽,下筷的速度卻相當驚人。王子服隻得不停和主簿大人搭話,叫對方不要注意到這邊的失态。
“前些日子,拙荊在養馬巷結識了一家馬戶,”聊了些松散的,他又狀似無意地提起馬事,“說是家中骒馬連年生育,損耗了基底,如今很難配上了。”
嬰甯這會兒吃到了八分飽,理智也有些回籠,連忙順水推舟:“是呢。我原先不懂這些,還是主簿大人告訴我是近年才開始的。”
“你一個婦道人家,自然不懂。”話一出口,王子服便感覺道嬰甯在自己鞋面上重重地碾了一腳,“咳。隻是我一個讀書人也不知此事,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了,慚愧。”
主簿大人聽了,笑着擺擺手:“一心隻讀聖賢書,有何慚愧?這怪不得王秀才,知曉此事的人的确不多,本官請貴夫人幫忙,為的正是此事。”
終于說到重點了。兩人自以為隐蔽地交換眼神,卻全被主簿看在眼裡。
中年人忽然擡起手,示意屋内的長随侍女全部退下,掩上房門。
“本官請二位留下用膳,正是想等嬰甯姑娘主動問起此事。”主簿放下筷子,輕撫滑順的須髯,“不想姑娘性情直率,竟能忍到此時。”
聞言,王子服心跳好似停了一拍,忽然有種相當不愉快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