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衙門口亂成了一鍋粥,喊的喊、擠的擠,嬰甯便拉起王子服的手,趁亂從衙門口鑽了進去,一路高喊着“救火救火”,沒跑多遠便與互相攙扶着跌跌撞撞向衙外跑的知縣與主簿二人撞了個正着。
主簿沒注意到面前兩人,正狼狽地扶着歪倒的官帽。嬰甯兩腳跨開重重一跺,正攔在他面前:“趙大人,要不要幫忙?”
王子服跟着她當了一回狂徒,至此也盡夠了。他揪住嬰甯後背的衣料輕輕扯了扯,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見好就收。”
而不明就裡的知縣大人一轉頭,見趙主簿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也不免生疑:“這是怎麼回事?”
……
縣衙中莫名竄了一場大火,卻在不久後自行熄滅。這事實在蹊跷,衙中衆說紛纭,不少人猜測是有冤情未解,于是天降異象。
所幸并沒有人在這場火中傷亡,于是衆人又猜,有冤的必定是位高尚才子,不忍傷及無辜。
在各路長随衙役、仆從奴婢忙着休整被燒壞的屋舍與牆面時,内衙一間完好無損的堂屋卻緊閉房門,無人值守。
屋内一張方桌,圍坐着兩位縣官與嬰甯夫婦二人,四角俱全。
知縣大人将兩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第一個開口打破了沉默:“二位少安毋躁。本縣一向嚴以治下,趙大人與别府私相勾結,此事必定要深究到底。”
說着,眼神凜冽地向主簿刺去。而趙主簿全然沒了先前那副遊刃有餘的模樣,賠着笑臉,谄媚道:“這……怎麼能說私相勾結呢,大人言重了。下官隻是想着茲事體大,想等辦出些名堂來再呈給您。”
王子服方才将事情的大略梳理了一通,隻略過了舞弊一事。畢竟他沒有當場回絕對方,若要追究起來,也是一份罪名。
而主簿心中也清楚這一點,絲毫不懼他們會将自己最惡劣的行徑揭破,繼續狡辯道:“大人前些年不是上養馬巷看過嗎?本縣人戶養馬,您也是批了的。”
知縣大人拍案怒道:“那是我批的嗎?是你對本官說,那馬場隻是濟南府用着我們的地方,每年交着租子的!本官問你,錢呢?”
誰知趙主簿竟“撲通”一聲跪地不起,哀聲道:“大人是說下官貪沒租金?冤枉啊!濟南府用我們的地、用我們的人,那都是有銀子進賬的!隻是此事畢竟還沒過明路,本官單獨記了一筆賬的,大人盡可去與馬場核對。”
嬰甯聽了卻頓生疑窦,插了一句:“養馬巷的那些人家,可拿到了濟南府給的銀子?”
桌上其餘人俱是一怔,嬰甯見他們都不說話,便當自己說對了,緊接着道:“ 據我所知,那些馬戶日子都過得緊巴得很。他們本來好端端的,并不用每年繳馬的,如今錢沒多拿到,反而還倒欠朝廷的。哪有這樣的道理?”
她想着這知縣看着像是個鐵面無私的好官,便一股腦兒地将真心話全說了出來。誰知知縣大人聽了,并不回答,而是再次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地看了她好幾遍,這才開口:“這位娘子倒是俠義心腸。本官在與主簿大人言事,娘子緣何擅自插話啊?”
這話冷冰冰的,徹頭徹尾地出乎嬰甯意料。她一時沒反應過來,還磕磕絆絆地想要解釋:“我、我是覺得……”
“王秀才。”知縣大人不等她說完,又轉向王子服,語帶不滿,“你是食廪的生員,不是光讀死書就有用的。安分識禮、馴馭妻小,不用本官再強調了吧?”
這回王子服也打起了磕巴,隻道慚愧,不知如何作答。
局勢一時間急轉直下,兩人對上視線,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迷茫與無措。
沒過多久,兩人便被半強硬半懷柔地請出了縣衙。
知縣大人隻承諾說,會将此事查清,按後再表。而嬰甯先前提出的問題并沒有得到解答。
——恐怕也永遠不會有解答了。大門在面前合攏的一刹那,嬰甯聽見知縣大人的聲音帶着埋怨:“看看你,本官說你什麼好?”
下一刻,主簿大人嘿嘿一笑:“下官知錯了。”
聽上去絲毫沒有大難臨頭的緊張,反倒相當不以為意。
嬰甯立在原地,難以置信地茫然四顧。
……搞砸了?
王子服則受到了比她更加深重的打擊。
他緩緩地蹲下身,隻覺得四肢麻木發冷,眼前一片黑壓壓的花。
“……怎麼辦。”他喃喃道,忽然求助般抓住嬰甯的一片衣角,“嬰甯,我們是不是不該來?”
嬰甯還懵着,也蹲下來,将他冰涼的手緊緊揣在懷裡。
至此,棋盤已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掀翻。執子的人尚未入局,卻已然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