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聲音?王子服又聽了一會兒,外面卻重歸平靜,什麼也聽不出了。
他正心急如焚,面前車簾竟被猛地拉開,大片日光霎時間傾洩進來,王子服被刺得眼花,連忙以袖掩面,好不狼狽。
待他逐漸适應了光線,從衣袖後擡起雙眼,這才發現來人赫然是一别數日,杳無音信的嬰甯。
“出來。”嬰甯一腿踏在車上,高高舉着車簾,面無表情道,“快,他們叫增援了。”
……
王子服被嬰甯抓着手腕,小心翼翼地走下馬車。
馬車四周歪歪斜斜地躺滿了人,有車夫,也有縣衙裡派來接他的使者。王子服見狀,吓得幾乎要昏死過去:“這是做什麼!毆打衙役,半路私逃,這可是要治罪的!”
嬰甯聽了,卻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他們連貪贓徇私這樣的大事都做得出,還會拘此小節?”
說罷拽着王子服就往七拐八繞的小巷中跑,王子服跟不上她的腳步,手腕被攥得生疼。
夫妻一場,怎麼就鬧成這個場面?
想到這裡,王子服心中不免有些悲涼。他跑不動,喘得厲害,隻得去掰嬰甯的手:“停、停一下……我不行了。”
于是嬰甯便停下來,抱着雙臂居高臨下地望着他。
那眼神讓王子服更加不舒服。他不受控制地咳喘,伸手去抓嬰甯的衣袖——
抓了個空。
連嬰甯也沒想到自己會下意識地躲開,顯得有些尴尬。王子服則心中大恸:“你我二人,何至于此?”
“……”嬰甯低下頭,鞋尖蹭了蹭地面,“我不是來救你的。有一事我搞不明白,需要你幫忙。”
王子服眼神落寞,望着自己的手心疲憊道:“有什麼事情比眼下的事更重要嗎?”
“那是自然。”
“……但說無妨。”
兩人并排靠在小巷的牆面上,都極力避免對上對方的眼神。
“若朝廷下令,青、登、萊三州與西三府共同均攤馬役,會如何?”嬰甯皺了皺眉,極力将自己打探到的信息簡短地概況出來。
“東三府積貧多年,不可能承擔得起逐年繁重的馬役。屆時東部百姓民不聊生,恐有大亂。”王子服敏銳地察覺到事态的重要,追問道,“這不可能行得通。你是聽誰說的?”
“那麼如果沂水縣在此之前,先私下主動幫西邊承擔了一部分馬役呢?”
這正是嬰甯始終想不通的問題所在。即便她對人間稅課政事一竅不通,也不難看出馬役對任何一個地方來說都是極為沉重的負擔。沂水縣并非什麼得天獨厚之地,憑什麼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幫濟南府這麼大的忙呢?
她偷看過趙主簿私下記的那本賬簿——禮品珍玩雖多,卻沒什麼實質的金銀,顯然是一筆虧本的買賣。
難不成趙公義腦子被馬踢壞了,知縣也跟着犯糊塗?
王子服一言不發,卻是陷入了極度的掙紮之中。
若人家都不幫,隻你出手幫了,日後的好處,自然也隻有你一人的份兒。
對于東部三府諸縣來說,這“好處”自然就是均攤馬役後,能少分馬匹、少擔賦稅。
今日苦一些人,來日便能叫全縣都不那麼苦。
若這麼看,恐怕知縣與主簿二人如今在做的,還是樁為生民立命的大好事。
王子服心裡正亂着,嬰甯卻不耐煩了:“說啊?會怎麼樣?”
王子服勉強理好心緒,将自己的猜測細細說來。
誰知嬰甯看着他,竟露出個看蠢貨般的神情。
“‘為生民立命’?你想得也太美了吧。”嬰甯難以置信地指了指他腹部,“你以為你吃的銀耳是從哪裡來的?若照你說的,是沂水縣有求于濟南,那濟南馬場何必給趙公義送這麼多好處來?”
的确。王子服好似被砸了當頭一棒,這才清醒。
若他二人真是無愧于心,又何至于要挾恐吓?隻消說清楚事情原委,王子服作為食廪的生員,難道還會推辭?
且馬役向來是按人丁分配,“五丁一兒馬,十丁一骒馬”。本縣人丁幾何,黃冊自然記得清楚,怎會憑着與濟南府的私交便能減免?
“讓我想想,再想想……”王子服緩緩蹲下身,喃喃道。
那封寫着“苜蓿二十車、麥草三十車”的密信,到底在這場暗流湧動中發揮着怎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