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甯向趙公義承諾,她有法子确保母馬一懷兩胎,且不損耗基底。
“事不宜遲。若大人信得過,師父留在這裡,我即刻動身去濟南,将這法子給他們也用上。”嬰甯不顧老丁頭的無聲抗議,自顧自道。
趙公義不言語,居高臨下地凝視她許久,終于開口:“本官怎麼可能信得過你。”
嬰甯道:“大人可以信不過我,隻要信得過自己就行。”
“這是何意?”趙公義懶洋洋地一笑,并未将她的話放在心上。
嬰甯忽然擡起手向身後一指:“外面都傳得沸沸揚揚了,說來年朝廷便會下令,叫東三府與西邊一同承擔馬役。若是真的,屆時的數字可不是如今能比的了。大人有信心供上?”
啪嗒。
筆擱上的筆杆沒放穩,适時滾落。
趙公義登時便僵住了,許久後才驚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真是外面傳的,大人不知道嗎?”嬰甯一歪頭,佯裝意外。
趙公義正是這麼被她唬進套子裡的。
他心裡亂得很,不知這消息是從哪裡走漏的。漏就漏了,偏偏還漏在他的地界上,若是……
趙公義不敢細想,隻能照嬰甯說的,将她送去濟南馬場,争取早日立功。
嬰甯坐在嘎吱作響的馬車上,神情晦暗不明。
芸芸衆生,隻有人講究說膝下有黃金。她對着趙公義跪拜叩首,本應隻是稀松如擡手般的動作罷了。
但怎麼可能不介懷呢?一旦清楚這動作在對方眼中代表着什麼,跪便不隻是跪。嬰甯意識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樣跪得不以為意。
她撩開車簾向外面一瞧——遠處有浮來山的頂峰立在雲霧中,靜靜蟄伏。
“這是你成人必經的路。”數日前,銀杏曾這麼對她說過。
銀杏還說,她很好,不必多言勸慰。
嬰甯眯起眼,隐約能看見深紅的寺牆,卻看不見銀杏樹。
……她一點也不好。
車簾在她臉上投下陰影,遮住一邊眼眸。嬰甯忽然感到有些恍惚,忘記了自己是為什麼踏上這條路。
許久後,她放下車簾,視線卻戀戀不舍,仍望着山的方向。
車内一片黑沉。嬰甯沒有絲毫動作,如同一尊冷峻的石雕。
……
深夜,嬰甯終于抵達濟南府,被安置在馬場内的一處舊屋。
這間棚子原本是堆草料的,後來改建成住所,卻沒人肯睡。嬰甯倒是不挑,問人要了些幹草鋪在床闆上,随意墊了些衣服便躺了下去。
沂水縣跟來的衙役本是要看着她的,見狀也覺得沒必要緊盯,隻在不遠處馬頭住的屋子裡湊合一晚,次日一早便回去複命了。
而嬰甯也起了個大早。馬場的大緻情況上次已經摸清,如今她一拍胸脯,張口就打包票說要所有目前沒懷着孕的,連管事群長的老婆都被稀裡糊塗叫來了。
嬰甯查下來,發現這些母馬多多少少都有些胞宮的毛病。她花了兩日的工夫一一清理診治過,這才開始寫藥方,叫人買來往草料中混。
群長姓張,自打見了嬰甯把手從馬屁股裡拔出來,“哇”一聲吐了滿地後便面不改色繼續走向下一匹馬的樣子,就對她多有防備。用老張的話來說,做事太拼命的女人是最叫人看不上的。欲望太強,便顯得掉價了。
這話是老張的閨女偷偷告訴嬰甯的。彼時她正背着籮筐撿馬糞,嬰甯正好閑着,便極麻利地幫她撿滿了一筐,還教她如何鍛煉腰背的力氣,使起勁兒來更輕松省力。
聽嬰甯說家裡有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便對嬰甯更加親近,一股腦兒将平時在馬場沒人能說的話全講給嬰甯聽。
嬰甯聽了老張對自己的評價,先是愣了一下,随後“撲哧”一聲,終于樂了。
這麼多日過去,她還是頭一回笑得這麼發自肺腑。
“别聽你爹的,”嬰甯替小姑娘撣去袖口的糞渣,嘴角久違地上揚,“那是好處沒落到他頭上。不信你等着,若是你拼了命地往上爬,成了有錢有勢的大人物,他能不愛你愛到瘋了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