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嬰甯上回來到濟南府時,已在城中大緻地轉過一圈,為自己揚名。
虧得有這一遭,她如今行事便順利了不少。
用了十多天的藥,又找來馬場最精壯的種馬配過,最開始嬰甯拿來作試驗的那匹母馬很快便懷上了。馬場的畜醫不信邪,親自仔細地檢查,還真隐隐約約摸到了雙胎的迹象。
“都說了,我有秘傳的方子。”嬰甯坐在馬槽邊的木欄上晃晃腿,冷哼一聲,“若人人都有這本事,還找我來做什麼?”
畜醫擦了擦汗,還是覺得這事不靠譜。
按理說,母馬懷雙胎的情況并不算十分罕有,隻是難以存活,絕大多數最終都會滑胎。
什麼能使馬懷雙胎的藥方子更是聞所未聞。聽說這丫頭和上頭下了軍令狀,如此必輸的局面,竟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他半是質疑半是好心地問了一句:“妹子,懷上歸懷上,你得确保馬駒子活着生下來才行啊。”
沒那個必要。
嬰甯一挑眉:“大哥還有空操心我的事?我再怎麼辦事不力,也是等着沂水那邊發落。聽說你前日裡接生的那匹馬駒沒活下來,怎麼,老張沒發火?”
畜醫一哽,想起自己給老張賠罪的酒還沒打回來,轉身匆匆地走開了。
嬰甯望着他走遠,忽然輕蔑地一哂。
哪裡需要拖那麼久。
她寫了一封信交給老張,叫他轉交回沂水送給趙公義,便借口說要上街轉轉,告了半天的假。老張還打趣她道:“喲,還當你是個不知道累的小陀螺,沒想到也……”
“張叔,有人和我告狀,說你背地裡罵我掉價。”嬰甯一臉單純地打斷了她,“真的假的?”
“噗”的一聲,老張差點被茶水嗆死:“咳咳咳咳……你、你聽誰說的?沒有的事兒!”
嬰甯皮笑肉不笑:“那就好。我還以為張叔不喜歡我呢。”
老張隻能尴尬地打着哈哈,将她送出門去。一回身,中年人終于松了口氣——
這丫頭看着好相與,實際卻是個硬茬子。前些日子有管事的欺負她初來乍到,方方面面都有克扣,誰知她睚眦必報,隻要是自己拿不到手的東西,便“失手”打翻或燒毀,害得整個馬場的人有半月都吃不上一口好菜。
最可氣的是,即便她犯了衆怒,那些或硬或軟的釘子卻紮不到她身上去。畢竟是官府請來的,明面上幹不了、暗地裡幹不過,大家自讨沒趣,漸漸地也就相安無事了。
到頭來隻有他這個群長吃了暗虧,頂着老大的名号,人家說一他卻不敢說二。
老張愁得直掉頭發,一想到這樣憋屈的日子還要過十一個月,便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上,待明年再出來。
沂水怎麼會派這麼個人過來!
他歎了口氣,叩響門闆叫進來一個親信的長工。
“将這封信交給上面的查驗,若沒問題,再送去沂水縣。”
……
嬰甯換了幹淨體面的衣裙,帶着老張的閨女一起上街去。
“往那邊是縣東巷子,有城中最大的日市。走到那家燒鵝鋪子可别往左拐,那後面就是大小各處衙門,咱們還是别靠近為好。”張小妹帶嬰甯大緻認了一圈路,特意囑咐道。
很難不靠近。嬰甯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打探道:“曆城就是氣派。我們那裡同樣是縣,就隻有一座小小的縣衙。”
“那是自然。”張小妹人雖不大,懂得卻不少,“布政使司、濟南府和曆城縣衙門都在這城裡了。”
沒錯。這也就意味着,與趙公義有 “私交”的,即可能是小小的一名縣官,也有可能官至二品布政使。
若是前者,那麼事情倒還好辦;若是後者……
嬰甯輕輕理順張小妹頸後的碎發,眼神平靜地在人群中一掃而過。
一個有些眼熟的瘦長男子匆匆貼着牆根走過,兩手揣在袖筒之中。不知那裡面藏着什麼,竟延伸出一根淡金色的絲線,拖在地上蜿蜒甚遠。
而絲線的另一頭,赫然連接着街對面嬰甯的指尖。
嬰甯收回視線,絲線也随之隐沒了形迹。
找到了。
“我聽說這街上有家海雲樓,能喝到一種甜沫兒茶湯,裡邊擱上龍泉上好的香蕈,格外鮮香。”嬰甯忽然将張小妹的脖子一勾,“走,姐姐請你熱乎乎地喝一海碗!”
……
将小丫頭忽悠着安頓在酒樓,嬰甯便尿遁出來,循着絲線的方向飛快的跟了上去。
絲線一路領着她從縣東巷七拐八繞,終于到了某座衙門狹窄的後巷。微微閃爍的金光順着緊閉的門縫延伸進高牆之後,嬰甯見左右沒人看着,隻得歎了口氣,化成隻紅蝴蝶,撲閃着翅膀越過掉色的瓦當。
翻牆偷聽她早已熟門熟路,飛到高出一瞧,石獅、照壁、六扇門。
正是濟南府治府的署衙。
紅蝶忽然被風吹得打了個拐,翅膀灑下點灰撲撲的磷粉——嬰甯意識到,恐怕當初王子服的設想才是對的。
金線越收越短,終于将嬰甯引到内宅中一處藏書室緊閉的門前。她趴在窗紙上聽了半晌,隻辨出裡面兩個人正在交談,一心急,變作個細小的書蟲,悉悉簌簌地順着門縫鑽了進去。
“……若她真有這本事,怎麼趁早不拿出來?”書架後站着個矮矮瘦瘦的老頭兒,背對嬰甯,聽着便是個滿腹奸計的,“如今說得天花亂墜,叫本官如何相信?”
嬰甯賣力地爬,終于爬上書架子,光明正大地趴在兩人腦袋邊上。這回她看清,老頭兒一身雲雁紋、烏紗帽,身邊是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