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打轉做什麼,”嬰甯不滿地抱着雙臂,“啞巴了?”
王子服腳下猛地一頓,轉過來的臉已然煞白。
母親恰好端着剩飯出來,顯然是睡到一半又被吵醒,睡眼惺忪——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嬰甯不可擅離職守,這回還是趁着半夜裡偷偷回來的。
“知府……那可是知府啊。”王子服兩手緊緊捏在一起,不免又有些打退堂鼓,“若是你失敗……”
又來了。
嬰甯有些煩躁的皺起眉。先前王子服的魄力果然隻是昙花一現,如今真實施起來,又成了個包子。
“知縣知府又有什麼區别,搞不懂你。”嬰甯從母親手裡接過碗筷,洩憤似的扒了口大米飯。
這個月她遠在濟南,也沒往家裡拿錢。好在老丁稍有空閑,帶着小泥鳅幫她處理定好的活計。
可她自然是不滿足于此的,還盼着事情早些結束,好将生意繼續做大呢。
王子服坐下來順了一會兒氣,總算恢複了理智:“别的先不說,你看見知府大人的字迹,與上次的那封密信上的相同嗎?”
嬰甯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王子服找來紙筆,将上次密信的内容默了下來,“既然知道這封信背後的函義,或許上一封也有規律可循。”
這次的信中,“姑嫂一胞雙胎”自不必說,正是暗指母馬懷雙胞胎的事。而所謂的“辟邪蘭草”,實則是貴重的銀絲盆景。
那麼上一封信裡提到的“麥草”、“苜蓿”,究竟意指為何呢?
“那‘桑耳’會不會說的就是銀耳?”嬰甯從飯碗裡擡起頭,“我看過趙公義的賬簿,七月裡給過一次銀耳,分了些給我;後來我那封信送到後不久又記了一筆,也是銀耳。”
王子服忍不住有些好奇那賬簿上究竟有多少奇珍異寶,嬰甯便大緻複述了下,聽得他一驚又一驚。
随便拿一件出來,都能買幾匹好馬了。
“你确定是賞?”他才将局勢理清楚,這回又糊塗起來,“養馬巷一年才能給那邊送幾匹馬?這麼多貴重的東西,遠超所值了。”
誰知嬰甯又翻了個白眼:“你是不是不知道養馬要花多少錢?”
她打聽過,北直隸等地養馬是能減糧稅一半,且一匹馬可以折成十兩白銀上交。而濟南能供放牧的草場本來就少,光治府的曆城縣要養的馬就有兩千之多,草場不夠分、又不給減稅,自然承擔不起。
可自從濟南将馬匹源源不斷地送進沂水縣養馬巷,情況就不同了。沂水城外的草場是一片苜蓿草場,又闊又肥,将濟南送來的馬一個個兒養得膘肥體壯。如今養馬巷和草場加起來差不多有六七十匹馬,保守估算,一年就為濟南省去近千兩的開銷。
“聽着厲害,可這些銀子還不是從養馬巷那些人骨頭縫裡摳出來的?”嬰甯越說越生氣,“啪”的一聲把筷子一拍,“現在就能這麼搜刮,等以後真的均攤了,他趙公義就躺在金山上數錢算了!”
王子服聽得有些雲裡霧裡——這就更說不通了,從趙公義的角度來看,似乎一切好處都在他手裡;可細細想來,他如今有利可圖,一方面是向馬戶征收草場的場租,大頭則是濟南知府平日裡給的珍玩。
在此事之中,真正獲利那千兩白銀的并非趙公義,而是濟南馬場。
“不,若之後養馬真成了沂水必領的徭役,他反而沒油水可撈。”王子服全然沒意識到自己眉心緊鎖,刻下深深的痕。
他大費周章地慷他人之慨,難不成真就隻是貪圖那一點金銀财寶?
至少在他的記憶裡,趙主簿不該是這樣的一個人。
兩人正各自捧着臉百思不得其解,母親又走過來,從身後戳戳嬰甯的肩膀:“喂。”
嬰甯回過頭,覺得有點莫名其妙。自從上個月她跟着王子服回來,母親對她的态度就很奇怪。說是疏遠又不準确,更接近一種小心翼翼的繞行。
可她并沒有告訴其餘人吳氏離開的消息。除了這個,嬰甯想不到母親還能因為什麼對自己忽然改了臉色。
“舅舅家的孩子不是年初定了親嗎,如今也快到時候了,叫咱們陪着去女方家裡吃頓飯。”母親沖嬰甯揚了揚下巴,“你記得舅舅吧,你們辦喜事兒那天見過的。”
“不去,我不能離開濟南的。”嬰甯想也不想便拒絕,卻不想被母親又往碗裡填了兩勺飯。
“必須去。那邊不放你走,老娘親自去和他們講道理。”母親将飯勺一丢,生硬道,“多吃點,早些回去休息。”
……
耗了大半夜,兩人也沒琢磨出“麥草”、“苜蓿”究竟指的是什麼。
嬰甯打了個哈欠,決定不再浪費時間,趕緊回濟南去睡一會兒才是正道。
走之前她從懷裡掏出一隻棗紅色、小馬造型的手偶交給王子服:“這是濟南府時興的小玩具,我今天上街買的。等泥鳅醒了記得拿給她。”
王子服“哦”了一聲,呆呆地看着她收拾東西,半晌才遲鈍地問了一句:“那我呢?”
“什麼?”
“沒有給我的東西嗎?”他看起來有些茫然、又有點委屈,“咱們都一個月沒見了。”
“想搞了?”
“不是!”王子服一窘,差點咬了舌頭,“當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