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服嘴角一抽:“不會吧。”
嬰甯沒聽懂:“遼東怎麼了——他們去遼東做什麼,馬不是該送回濟南嗎?”
“也不是一定就去遼東了。”王子服解釋道,“但遼東有馬市,若要處理這批馬,遼東的的确是個好地方。”
太祖沿前朝制,于秦、洮、河、雅諸州設茶馬司,專掌與各族商旅往來。後來各地馬市交易興盛,貨物也早不止于茶馬。中原有鹽米、絲綢、先進耕具,女真便有人參、貂皮等特産來換。雙方越換越起勁,官市換不過來,便開民市交易。
“近年局勢動蕩,關外人狡詐,隻選些瘦弱不堪用的馬匹來上市。”王子服将嬰甯的手裹在掌心裡,眉心漸漸蹙緊,“若以咱們官馬的品相去賣,想必輕易便能傾銷一空吧。”
嬰甯想了想,又不懂了:“還能這樣?若之後有人來查,發現濟南無緣無故少了幾十匹馬,不就露餡兒了嗎?”
“馬場損耗是常事,隻說馬死了,罰錢便是。可夷馬價貴,一匹馬若是罰錢十兩,當成夷馬賣回來便至少回本三兩。”王子服越說便越忍不住感歎,不愧是幹到了知府這個位置,真是一點都不吃虧。
的确,若分散青州各地的馬匹一口氣全部送回濟南,他們定是無力安置的。嬰甯思緒逐漸清晰起來,口中默念:“賣馬,賣馬……”
賣……
賣?
她忽然瞪圓了眼,想到一個荒謬至極的答案。
“麥、‘麥草’指的不會就是處理方式吧。”她遲疑地說出心中猜想,“麥草三十苜蓿二十,‘麥’不就是‘賣’嗎?”
王子服聽了,也是一愣。
“‘苜蓿’,不就是‘牧畜’嗎?”嬰甯簡直覺得沒天理,“就諧音啊?就這麼草率?!”
一陣冷風吹過,兩個人站在街邊,面面相觑。
……
兩人回鋪子去接小泥鳅時,陳子永已經離開了。
“你說的那位禦史大人,可有向你交待什麼計劃嗎?”王子服對于都察院還是有着天然的信任,甚至對自己沒能見上對方一面感到頗為遺憾。
嬰甯斜他一眼:“好了傷疤忘了疼。我還沒向他交底,萬一他又倒戈,這回就真完蛋了。”
“那可是監察禦史,職責所在,定是剛正不阿的。”王子服嘟囔道,“若監察禦史都不堪信,便真沒人能管這事了。”
嬰甯輕哼一聲,化成個麻雀落在他肩上。
王子服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頸窩處暖着:“是不是該再添一匹馬了?三個人坐不下,總這樣也不是個辦法。”
嬰甯舒舒服服地窩着,哼哼唧唧:“先湊合一陣。我拿錢有别的用處。”
次日一早,王子服迷迷糊糊地往邊上一摸——又是一片冰涼。
他立刻就醒了。前些日子嬰甯和他鬧别扭也就算了,怎麼如今和好了還是這樣?
難不成她一覺醒來還是覺得氣不過,決定再多晾他一段日子?
王子服長歎一聲,慢吞吞地爬起來,裹上厚袍子拉開房門。
冷風迅速灌進來,吹得人臉生疼。王子服眯縫着眼,看見嬰甯蹲在院子裡,正背對自己不知在做什麼。
還好,人還在。王子服竟松了口氣,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嬰甯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王子服這才發現她面前的地上冒出來個褐色的小腦袋,正叽叽咕咕不知在說什麼。
他連忙後退兩步,沖那東西行禮:“土地爺爺,失敬。”
嬰甯:“你長沒長眼睛。”
她站起身,指着那小鼹鼠正氣凜然道:“這明明是土地奶奶!”
這誰知道啊!
王子服慚愧道:“土地奶奶,失敬失敬。”
“上次你見的那個是土地爺,這個是土地奶。長得根本不一樣好嗎。”嬰甯轉頭對着小鼹鼠道,“辛苦你們來來回回的跑,再堅持一下,很快就結束了。”
小鼹鼠點了點頭,迅速縮回土裡不見了。
“今日你去縣衙,千萬顧好自己安全。”王子服見嬰甯和沒事兒人似的,還拿鐵鍬整理地上的洞呢,不僅憂心忡忡。
若不出意外,今日便是第一場苦戰了。
“趙公義自然好對付,隻不過姑奶奶等着報私仇,總覺得便宜他了。”嬰甯将地上的土翻回去拍平,不鹹不淡道。
還有一件事,一件像刺一樣紮在她心口許久的小事。此番必定要逼他交代個清楚。
嬰甯丢下鐵鍬拍拍手:“走了。”
……
趙公義又做胎夢了。
自打上一遭,他從口中吐出大量的金銀,人便好像藥石罔效,再也無力回天了。
這一次他夢到自己又變成了最初那個窮小子,白日辛勤耕作、夜裡挑燈苦讀,直熬到二十八歲,才勉強中了個秀才。
又是六年過去,他中舉進京,終于求娶到個富戶家的小姐。本以為平步青雲,可他的考途卻好像走到了末路,直到妻子和老母接連病逝,才灰溜溜地回鄉做了個主簿。
走馬觀花,趙公義茫然地回顧一生,竟有些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五年前新官上任時,他也曾暗暗立誓回報生他養他的故鄉,要後世為他刻碑立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