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這事不對。”
母親垮着菜籃子等在學宮門口,正巧碰上嬰甯出來買糖水喝。兩人并排坐在河邊嗑瓜子,引來幾隻松鼠和麻雀。
“都說本性難移,一沒緣由二沒征兆的,她自己就能好了?”母親又抓了一把青豆丢進嘴裡,胳膊肘搗搗嬰甯,“聽見沒?你留意着點!”
嬰甯有些犯嘀咕:“我留意什麼啊。她一個小姑娘,能出什麼亂子?”
自打搬進縣城來,小趙不知怎得忽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又客氣又勤快,連對着嬰甯時的臉色都好了不少。前些天她更是主動提出要到醫館裡幫忙,母親總警惕她憋着什麼壞主意,反複叫嬰甯提防着些。
嬰甯何嘗不知蹊跷,隻不過大家在一個屋檐下住着,總得努力接納磨合才行。她想着,無奈歎道:“從前她做小姐時,對我也是很親近的。許是在鄉下住不慣,進城來過得舒坦,人也就平和了?”
母親嗤笑:“自欺欺人。”
正說着,學宮正門便開了,散學的生員們三三兩兩地魚貫而出。王子服由幾個同窗簇擁着走出來,看着相當自如。
“哥哥。”嬰甯遠遠地招手,便見王子服拜别了諸位同窗,滿面春風地迎上來。
如今家底厚起來了,王子服被嬰甯打扮得花俏,日日連手指尖都拿香脂抹成玉雕的樣子才許出門。他本身長得就争氣,眉間眼角天生一副含苞待放的清純,如今整個人被财氣一滋養,水靈得都要起霧了。
他越是惹眼,嬰甯的虛榮心便越是膨脹。好幾步開外便能聞見青年人身上清馨淡雅的香氣,嬰甯的尾巴簡直要翹到天上去,笑道:“這是哪裡掉下來的谪仙人,乖乖跟我回家拜堂成親去。”
王子服耳尖果然就飄紅起來:“胡說什麼,這麼多人呢。”
嬰甯捏捏他手指上勻停的骨節,得意得臉都要笑爛了。
她生來就由人類撫養長大,卻聽狐母講過修煉成人之前,在狐群中的經曆。她們狐狸往往是獨來獨往的,但每到了春日,也免不得要挑些看對眼的雄狐交遊一番。
阿媽回味起那段放浪形骸的日子,總說那些雄狐們毛色多麼多麼鮮靓、身型多麼多麼流暢,一個個兒将尾巴舔得順滑又蓬松,拼盡全力在她面前招搖。搶占山中最雄壯漂亮的那隻雄狐,領着對方招搖過市,是她百玩不厭的遊戲。
——可惜後來修煉修壞了腦袋,也想學人家一生一世一雙人。
想到這裡,嬰甯漸漸斂了笑意。她上上下下地将王子服又打量一番,總覺得不似方才那般動人心魄。
“……去,去。”嬰甯覺得有些好笑,打發他快些回家去,“我醫館還有事呢。”
“?”王子服不明白她為何換了态度,隻能一步三回頭地跟着母親走了。
……
如今嬰甯盤下了酒樓底下的一整層,将門臉重新修擴了一番,又請人刻了招牌挂起來。
醫館定下了“沐春”這個名字,叫起來風雅了許多,倒是又吸引了一群新的客戶。
“這是我們自家調的藥浴包,洗完蓬松不幹澀,還能防蟲。”嬰甯的衣袖挽到肩頭,額上被熱水蒸出細細的汗珠。
她側過頭讓小泥鳅幫忙擦幹淨臉,倉促地沖客人笑了笑:“貓一般都能自己把自己打理幹淨的,你家這隻估計是不太聰明。”
長毛的大肥貓浸在水盆裡,聞言不樂意地“喵”了一聲。
近來洗貓洗狗的活計明顯多了起來,客戶也大多是些養寵逗趣,不缺錢的主。嬰甯倒是樂得如此,畢竟看診開藥還要動腦子,不如隻動手搓搓洗洗來得輕松。
客人猶豫道:“我家主人先前自己洗過一回,但毛總是曬不幹,還病了一回呢。”
“放心吧,我們燒着炕呢。”嬰甯将貓從盆裡撈出來,裹上幹帕子擰了擰,“一會兒去裡屋烘一烘,很快就能幹了。”
燒水的爐子連着後面一間暖房,多餘的溫度将暖房烤得又幹又熱。如今各項業務都上了正道,人手不足時,她偶爾會将老丁叫過來幫忙,隻不過近日來有小趙幫手,倒也用不上他了。
“我聽說嬰甯大夫原本是看牛羊出身的,想不到對付這些小畜生也有一套。”客人奇道。
“沒什麼差别,隻是城裡人不太養那些,就看得少了。你家若養着馬,也可以拿來叫我看。”嬰甯笑了笑,從抽屜裡拿了一包魚幹遞給對方,“若小姐去什麼詩會雅集,能偶爾提提我就更好了。”
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天色已經很晚了。
嬰甯伸了個懶腰,給小泥鳅和小趙分别發了零花錢。原本她還想着鋪面采光不好,需要雇專人日常打掃。如今幫手的多了個小趙,倒是又剩一筆。
小泥鳅“啪”的一聲合上賬本:“方才那位客人少給了六文錢。”
“我給她抹了。”嬰甯大言不慚,“嗨呀,一點零頭,沒所謂。”
“怎麼沒所謂。今天加起來一共少收了三錢八文,十天是多少?半年又是多少?”小泥鳅拍案,一身的浩然正氣,“鋪面月租就将近二兩,還沒算藥錢呢,你看看……”
嬰甯捂着耳朵耍賴:“知道了知道了!我明日就把‘新店開業傳奇钜惠’的牌子摘下來,行了吧?”
真不該送她那副算盤!
“你們先回,我還有點事。”屋裡昏暗的燭火一晃,嬰甯十分自然地便将兩人往外趕,“路上小心點,别往黑咕隆咚的小巷子裡鑽。”
小泥鳅撅着嘴,倒是沒再糾纏,拉着小趙就往外走。小趙回過頭一瞧,隻見嬰甯獨自坐在屋裡,竟然還泡起了茶,不免疑道:“她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