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緊繃的小臉上出現小女孩才有的欣喜，瞳孔都因此不明顯地擴大：“可以嗎？”

我點點頭，下一秒簡就沒影了，還好沒有人類注意到這個角落裡的小插曲。百無聊賴地活動了下筋骨，我希望德米能帶來些不一樣的驚喜，否則對不起我對他的特訓。

隻是，我沒想到“驚喜”這麼大、這麼突然。

……

簡在前面領路。就快靠近那座建築的時候，我聞到一股濃烈的香甜，夾雜着微澀冷冽的草木氣息。那種感覺不像聞，反而更像是它先襲擊了我，撞在我的皮膚上，包裹住全身，順着呼吸道浸透内髒。砰！砰！砰！并不存在的心跳震顫着身體，我不由得弓起背，感受着一陣酥麻從尾椎骨向上蔓延。

……雪松？

我從記憶深處揪出這種味道，曾經有人叫我如何辨認植物，而這是她最喜歡的一種。

我的步伐慢了半拍，簡回過身，擔憂地望向我。

“主人，您不舒服嗎？”

“你有聞到嗎？雪松的味道。”

在她的不解中，我揮了揮手：“無妨，繼續走吧。”

越是靠近，那香味越是強烈。我呼吸一滞，就連飽腹都在它面前敗下陣腳。這種清晰、濃郁、溫暖的香氣像是某種緻命毒藥，隻要我往前走一步，它就會注射到我的動脈裡，在我的血管裡燃燒，把我擊潰，送上天堂。

呵，如果滿手罪孽的惡人也有機會見上帝的話。

“确實很香。”簡的鼻翼翕動，皺着眉頭：“這兒有不少人。他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嗎？”

我沒說話。我的嗓子和大腦打了個結，一切思考都凝固了，像變質發爛的濃湯。那味道竟然越來越熟悉，越來越驚人、不可思議。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幾千年前她就不在了，我親眼看到她沾滿血的衣服！這絕無可能……不，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空氣變得緊張而遲緩，我和簡一前一後沖到店鋪門口。德米特裡就在裡面，還有美味氣息的源頭。

我聽到屬于人類的急促呼吸，時深時淺，落在耳膜上，聲如雷鼓。我早就逐漸喪失了追逐鮮血的愛好，如今它不過是一種維持生命的必要手段。但我耗費多年形成的習慣在這一刹那轟然崩塌，我本不該像愚蠢的新生兒那樣粗俗，連控制欲望都做不好。可事實就是如此：我聽到她了，我聞到她了，我欣喜若狂，陷入無法言喻的狂熱中。

“不……”

有什麼東西崩塌了。

我站在門口，因一聲微弱的呼喊變得僵硬。那是辛西娅的聲音。

别無二緻。

現實沒有給我停頓的時間，我看見窗上移動的模糊黑影，那是德米特裡，他就要下手了。

就算是幻覺、是虛假、是無法捕捉無法留下的夢，我也要保護她，見到她。

辛西娅，我的生命、我的欲望、我的天使、我的靈魂。

快點！快點！再快！

我顧不上周圍有沒有沒走淨的人類，剛剛簡已經把他們驅逐到其他地方，如果有，她會解決掉的。至于德米特裡，就等着回去領罰吧。

我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沖進去，玻璃砰然炸裂，濺了一地。我推倒礙事的貨架，直奔那個掐着女孩的黑影。

我絕不容許你碰她一下。

“德米特裡，你找死。”

他顯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呵，已經晚了。我抓着他的肩膀，把這個我最細心培養的下屬按進牆壁裡，脆弱的石體瞬間出現巨大的龜裂狀凹陷。

我無暇關心他怎麼樣，反正又不會死。空氣裡有腥甜的味道，絲絲地彌漫開。體内的野獸在嘶吼，我在地面散落的碎玻璃裡看見自己漆黑眼眸的倒影。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滾遠點！都給我去死！我緊閉雙眼，頂着巨大的壓力遏制捕獵本能。不行，不可以，不能傷害她。我知道這是吸血鬼面對歌者産生的自然反應，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這種感覺遲了幾千年才出現在我身上。或許，這是因為我第一次以吸血鬼的狀态遇見她。

我顫抖着向躺在地上的女孩走去。淩亂的亞麻色頭發，渙散的蔚藍雙眼，白皙的皮膚和精巧卻未舒展完畢的五官。

一模一樣。

這就是辛西娅，隻是和我記得的最後一面有不小差别。反倒像我剛認識她不久的時候，大概十五六歲的年紀。

她受傷了，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有細小的劃痕，腿上有一條顯眼的傷口。我憤怒地嘶吼一聲，想立刻撕了德米特裡，哪怕他是我重要的下屬。而另一邊，糾纏着我不放的不止有燃燒到頂點的憤怒，還有擔憂、瘋狂、渴望、喜悅、狂熱，難舍難分。

“你流血了。”我逼自己不去看她的傷口，盯着那雙清澈的眼眸。在那片幹淨的湖水中，我能洗淨憤怒和欲望，卸下警惕和疲憊，放松而專注。

她微微張開口，卻還沒等說話就暈了過去。我立馬上前把辛西娅接在懷裡，女孩的身體小小的，輕的像一片脆弱的純白羽毛。我不願她沾上鮮血，陰郁地望了龇牙咧嘴的德米特裡一眼。

亞曆克居然也過來了，我不知道簡是怎麼聯系他的，可能雙子有自己的方法。總之，人到了就行，剩下的就交給他們處理了。

我輕輕擡起辛西娅的頭部，扯下象征身份的漆黑袍子裹住她畏寒發抖的身子。我調整了一個姿勢，把她抱起來，希望這樣她能更舒服。

辛西娅。

我無聲念着女孩的名字。這真是個驚喜、不，奇迹，不是嗎？你居然重新出現，回到我身邊。

辛西娅。

我抱着她在低沉的黑夜裡穿梭。我要把她帶回沃爾圖裡，讓那個人類前台聯系醫生。

我們回家了。

我低頭看着她，目不轉睛，生怕下一秒她就消失不見。我扭曲、狡詐、暴躁、貪婪。我想呼吸你散發的每一寸甜美氣息、吞下在你身體裡流淌的滾燙液體。我是野心勃勃的豺狼，是專制獨裁的獅子，是沒有人性的瘋狂野獸。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瘋狂無盡的欲望中，我卸下自己鋒利的爪牙，向露出模糊邊緣的普利奧宮奔去。

你是上天賜予我的奇迹，我無法忍受再次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