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術們造了一層假象。
經過一番裝神弄鬼的誦經祭奠,背上邪風入侵的惡瘡被拔除,瘡毒被吸取到了符紙上,從此病痛便可盡去,那鐵鏽紅的印記便是證據。
儀式前傷口明明被仔細地處理過,沒有一點血膿,況且背瘡到後來是流不出血的,那符紙上突顯的血紅印記不是瘡毒還能是什麼呢?
便是華佗情知,他們這樣的方法絕不可能輕易地解除重症的扼背瘡,也猜不出來趙天師他們這煞是唬人的章法,其中的關竅。
但黃月英看出來了,非常古老經典的巫醫騙人手段,那些年渣像素的央視還播過。
且這手段用在近代的中國不免有些低級又廉價,但用在兩千年的漢代可真是很有些技術含量和成本的。
要知道他們用紙的,漢代并不是沒有紙,就算在黃月英搞出蒲紙之前,漢末各種紙也是各有各的用途的,隻是價格比較貴、書寫的功能又很差罷了。
這些方術們或自己造,或找了門路備下的紙,在蒲紙出現以前,可不是什麼便宜廉價的東西。
但他們膽子可真大,黃家可就是造紙的,明明清楚這一點,還是不懼黃月英來看儀式嗎?
“這位女郎是……”那趙天師聽見了黃月英的質疑,卻裝作不知,便是片刻間猜出了她的身份還要維持着仙風道骨的模樣,假意這樣問道。
黃月英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楊家的三兄弟看着這場面面面相觑,唯一和黃家相熟又為黃月英到場擔了保的楊旭匆匆上前,猶豫地開口:“月英小侄,這……”
黃月英擡起手止住了楊旭:“楊阿叔,你别急……”
她直接走上了被細緻布置的祭台,然後穿過去,徑直地來到了趴在塌上的楊祖父的身邊。
他人還醒着,因沒得到天師們的吩咐還不敢如何動作,見人竟然直接過來了,又聽見方才她無視方仙的問話,這時一分詫異兩分不悅地開口:“黃家小女,你這是何意?”
黃月英不跟年紀大老眼昏花還生着病的人計較,她本想将楊邱扶起來的,見他不肯動,才把眼神分給了假模假式的方術們,她笑着看回問她話的趙天師:“天師,楊祖父可以起來了嗎?”
趙天師依舊面上含笑,不動聲色:“可……”因這份從容更顯得黃月英的言行魯莽又失禮,讓楊家衆人更覺得方術們穩如泰山心胸寬闊。
黃月英還打算扶着人起來呢,就被楊家的三子上前隔開了,方才她往祭台上去,三個兄弟就覺得不好,隻是一時不察被她行雲流水的動作搞得懵住了。
不要說他們了,此時的院子裡,便是随黃月英前來的華佗等人都有些不明所以呢。
方術們别看他們面上鎮定自若,黃月英心裡暗笑,那趙天師的手可都攥緊了。
因為黃月英趁勢把那放在祭台上的符紙拿到手裡了。
楊家三子楊鵬一邊把黃月英擠過去,一邊瞪了二哥一眼——就他成日裡和黃家親熱,這樣的場合都使了力氣叫黃家過來觀摩。
一個七歲的小童還罷了,還是個女童。縱使這些時日,因弄出來不少新奇的玩意,又廣傳學識得了不少名聲,但叫楊鵬看來,那還不都是為了求财!
子嗣子嗣不在意,天下天下不關心,皇帝尊榮處境不動容,祖宗家廟神仙不敬畏,讀書人做到這種地步,黃家真是有辱斯文!
偏偏二哥跟豬油蒙了心似的,非和黃承彥交好不可。
楊旭也很為難,他是個沒有什麼決斷和主見的人,先前因為好友黃承彥對方術們不喜,他又知道以黃承彥的家傳學識,他說的定然有理,于是便也對術士們敬而遠之。
但今日親眼見到這樣的神通,他心裡又多信了幾分,看着好友愛女的這番動作,也覺得是有些失禮的,但想起好友的性情脾性和一貫對術士們的看法,又情知正常。
他拉住了一旁的黃家小侄,想小聲提點她今日不要造作:“月英……你”
卻被小侄女拍了下手,親眼看着她請了華醫師上前來,又一同走到了父親面前。
趁着楊家祖父楊邱收拾自己的功夫,黃月英嘀嘀咕咕讓華佗吩咐樊阿找樣東西來,又神神秘秘地讓華佗聞了聞這符紙,華佗眉頭一動。
這可真是!
楊邱收拾好了,黃月英就帶華佗上來行禮:“楊家阿祖,這位是沛國谯縣的華醫師,在中原醫術煞是有名!”
楊邱聽到這,臉色好了不少,他大概以為這醫師是黃家為他的病特地請來的,這樣方才那番失禮的行為也就不那麼叫人不高興了。
他猜黃家小女也是想和楊家好好交好的,才特地從北地請了大醫來為他療愈,隻是沒有想到被他供養的神通廣大的方仙搶了先,她人又年幼面上過不去,才對方仙們擺了不明顯的臉子。
太年輕了!好好的事辦成這樣,況且齊仙們是好得罪的嗎?黃家的家傳育教還是淺了些啊!
但這也不是他楊家的子弟,沒有他來提點管教的道理,也沒有必要。
于是他緩了面色,臉上有了笑意,先是肯定了黃楊兩家的交情,又贊頌了黃月英的敬老仁愛之心,但最後還是說道:
“楊阿祖有幸得遇齊魯天師,自此便可除去病痛,辜負月英世孫的一番美意了。”
又朝着華佗拱手拜了一禮,接着便對着趙天師們大誇特誇,說自己如今如何一改往日糜頹、一身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