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は(ha)——く(ku)——ろ(ro)”她搖下撥浪鼓吐出一個音,接着擡起右腕以食指在面前的空氣中寫出兩個無形的漢字“白露”。
他皺眉。
對方似乎明白他所思,說:“姓白,名露。”
這一刻他深切懂得了父親的憂慮,對舊事一無所知的他也敏銳的察覺到他們此生大概要永遠與夢魇共存亡了。
白露把撥浪鼓擺在房内一張花梨木長桌上,桌後靠牆同樣是整排花梨木定制書架,她背手仰頭盯着其中一排關于人體解剖學的層架,說:“你不是學的内科嗎,對把人大卸八塊感興趣?”
“你的樣子應該關注過醫學,最初幾年我們各科都會學。”他的意思是白露本身有病,對醫學或多或少都該有一定的關注度,哪知對方嗆了他一句“我從來沒研究過”。
“你到底想做什麼?”他終于忍不住問。她不僅能找到他原先住的别墅,還找到他本家,悄無聲息地溜進進來,前後門安保都沒發現,連家裡的暗哨都躲過了。如此能力,想害他們輕而易舉,何必隐在他卧房。
“我隻是來履行我的承諾。”她答。
他再次蹙眉。
“看來是不怕我了。”白露撐開木窗一條縫,瞧着庭院裡的人,說道:“你們家的安保做得不行,前門的人敷衍,後門的人偷懶。不如,讓我來。”
“拒絕。”他不假思索地回道,關于安保的問題他跟父親曾讨論過要不要加強,但兩年來無事發生,這些也都松懈了。
“别那麼快拒絕,再想想,你會需要的。”她想了想,又說,“你妹妹不是失憶了嗎?”
“那又如何?”
“沒什麼。”
他感覺白露講出此話的時候是想笑一笑,似乎是考慮到他剛才對她笑容的形容,隻微微牽動一下唇角便恢複冷面。又聽她喃喃自語:“見到我就哭,失憶?”
“看到你不哭,才反常。”他如此怼回,暗自揣度着她言外之意。
聞言,白露兀自摸摸自己的臉,垂下冷灰色的眼睫,不語。
他心生恻隐,想告訴她,她的病或有可能醫治,但于他而言能否成功尚未可知,轉而又想到她背後應該會有的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終是把嘴邊的話噎回到肚子裡。
這年春夏交替的日子,白露突至結城本家;仲夏來臨之際,她又悄然離開。她的存在隻有兄妹兩人知道,她對自己的突然造訪不加任何原因,結城雅人記得那句“履行承諾”,之後再無說辭,他不敢聲張,不敢懈怠。白露走後,他将此事告訴父親,意料之外的,父親并不驚訝。
“該來的總會來。”父親交給他一張舊照片,是母親帶着三歲的妹妹和水原家母女旅遊時拍下的,照片背後被人以白色水彩顔料畫了一隻烏鴉。那拙劣的畫法,與其說是烏鴉,不如說是一隻長了翅膀的蛤hama蟆。
結城雅人略一思忖便明了,“她畫的?”
父親默默整理相冊,把有水原光加入的照片一張張抽出來,擺在他面前,“全部燒掉吧。”
“父親!我們家到底有什麼秘密?”
妹妹剛被綁架時,他以為有人見财起意。他們一步步調查,到後來妹妹被人送回來,父親撤案。堂弟曉人被氣得拍桌子,這不是一起普通的綁架案,他們都心知肚明。
父親拿着那張畫有烏鴉的照片,“绫被送回來的那天,她就來找過我。”
結城雅人怔愣半晌,在父親悒悒不安的眼神中找到一半真相。白露不僅找到他家當時的别墅地址送回绫,還偷溜進本家見了父親。她跟父親說了什麼,緻使父親火急火燎的想壓下綁架之事。
“她跟我說,如果不想女兒成為實驗品,就大事化小。”還不到五十的父親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兒子,滿布細紋的臉疲憊不堪,“雅人,很多年前的事情,我本想等你大學畢業正式繼承家主之後再告訴你。唉……”
那段被長輩諱莫如深的黑暗家族史,他是那天才知曉全部。他知道如今身心俱疲的父親已扛不住血海般的罪孽,贖罪的重任便落到他肩上。對于過去,他隻能替祖輩默然忏悔;而現在和未來他是可以自己掌握和選擇的。
他們給妹妹請了家庭教師,然而到了上學的年紀一直藏在家裡不是辦法,該讓她接觸校園結識朋友。他們與妹妹溝通,孩子沒答應也不拒絕,家裡就試着把她送進學校,為防萬一每日專車接送。她情況特殊又是直接插班二年,在學校被同學當作異類,縱有老師關照也無濟于事。家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們想把她接回家保護,又希望她不脫離正常人的生活軌道。
這日,負責接送妹妹的司機給他電話,慌慌張張地跟他說“小姐不見了”。
根據司機描述,他在學校門口對面等,比平常多等了半小時還未見妹妹出校門。司機急忙與老師聯系,得到的答案是結城家的小姐一放學就離開了。在校内與幾位老師一起尋找小姐的時間裡司機給他彙報,聽得出來司機已做好被辭退的準備。
司機哆嗦着征求他的意見:是否需要報警?
他思忖片刻後否決。
昨年,白露是在春夏交接之際到來的;今年,她是否也到了?
“這個号碼是她的,你妹妹有事先找她。”不知父親和白露是不是達成某種協議,他聽完家族發展史,父親給過他一個号碼,那串數字他早已爛熟于心。
撥過去的号碼無人接聽,挂斷不到一分鐘,手機收到一封郵件其中隻有一張照片。
孩子正扒完最後一口藍莓慕斯,喝完果汁杯裡的橙汁,以餐巾紙點試唇角後規規矩矩地端坐位置上,眨巴着點漆墨眼無辜地盯着坐在她對面卡座上的人。
他找到咖啡廳正好撞上這一幕,詫異于妹妹轉變的态度。
孩子見他的到來,先是縮了縮脖子,又默默低下頭。咖啡廳内燈光偏暗,也沒能掩住妹妹額上和右顴骨處鮮紅的擦痕。他蹲下身來,輕撫着孩子臉上的傷口:“疼吧。”
妹妹眨眨雙眼,又倔強地猛搖腦袋。
“我們回家。”他一把抱起妹妹,側首對着另一個人說:“謝謝!”
“不客氣。”
他着重留意對方的臉色,或許是有淡妝加顔的原因,氣色相比起去年好很多,唇邊微微揚起的弧度也柔和不少。
“考慮得怎樣?”她問。
“安保?”他想到她的來無影去無蹤,“我家的?”
白露不滿地雙眉一挑,眼中焦點定在他抱着的孩子身上。
“不是不可以。”他沒過多猶豫,“不過,我要知道你的真實目的。”
“我答應過的事,必須做到。”
“答應誰的?”
她雙唇張合,以無聲唇語給于答案:“ひ——か——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