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當過不朽的眷屬,這很明顯。
要問中間發生了什麼,我隻能說那是一場公平交易,不朽釘住我的因果,讓我不再往世界更深處下落,我在祂手下工作。
如果這個交易不存在,我會一直從「虛數之樹」的頂端掉到樹下面的「量子之海」裡,又被海吐出來抛到樹上。
别問我為什麼知道,問就是我已經經曆過幾次。
也别問我為什麼一直重複這樣的過程,「量子之海」和「虛數之樹」代表的混沌與秩序無法在無支點的情況下定義我這樣自天外而來的異物。
(在從故鄉墜落之前,我用「透支」做了些事,「償還」向我索取的支點是“失去我身上所有能被定義的支點,成為既無來處亦無歸途的存在”)
我在二者的運行系統裡,是海裡正常生成的泡沫,是樹上自然脫落的葉片。
秩序和混沌可以接納我,将我視之為系統的一部分,亦可以排斥我,将我視之為樹上海的泡沫,海中樹的葉片。
而在物質世界中的生命體,則面臨着一個關于我的駁論:想要觀測到我,必先意識到我的存在,想要意識到我的存在,必先觀測到我。
我這邊也是。
薛定谔的貓好歹别人都知道它是隻貓,生死問題都是貓的生死。我這邊是從存在這個概念上就出現了問題,活的死的問題都得靠後,知道我是什麼并用定義框出來才是第一要緊事。
但我付出的代價前半句便是“失去我身上所有能被定義的支點”。
有沒有可以解決的辦法?
當然有,不然我也不能從體系中絕對無法觀測之物砸到一群龍裔的波月古海裡,再與不朽交易将自己釘在了不朽的因果上。
更沒有機會,說自己“償還不朽之恩典”。
「償還」并沒有否定我的存在,我隻有存在着,才能有還清代價的時刻。
我本身并沒有異化成無知無覺之存在,思維清晰,能力可以正常使用,在兩種力量的沖刷中,還能将自己的因果拋出去——原理可以類比于海綿的再生,但人類切碎版,充當「人類」角色的是樹與海——其中一份因果終于是固定到了一個世界,在虛數能量将它沖刷前,附着在了世界内壁,穩固了下來。
然後收攏、重聚、孕育,成了個活人。
再然後是砸下去。
也是巧,不朽在我變成個活人之前,從無從分辨的概念中摳出來「我」的定義的過程中,注視過我。
那時候世界還是新生,存在之樹不高,宇宙裡的生靈還沒到物種大爆炸的時刻,龍已經誕生。
天上地下可能都是空曠,沒什麼好看的,祂便注意到了空曠中若隐若現的「存在」。
不朽的命途又與「存在」有關,祂就跟貓見了照在地上的光源一樣,時不時盯兩眼,偶爾還伸出爪子碰一碰。
所以我會掉進去波月古海,其實是個必然事件。
講真,對于這個世界,我算不上原住民,重新将自己折騰出來一個人形,還是做它的寄生蟲才有機會的,也不算是個好東西。
雖然有孕育的緣分,但我在這世界的因果除了我自身的存在,那是一片空白。唯獨有一個不朽,時不時過來瞅兩眼,成了我在本世界最初的線,那命運自然會順着這線落到祂附近。
就是這裡的命運跟我故鄉那邊不同,一看就是沒有被人精心打理過的,非常的野性。我人剛從這世界的羊水中脫離,立時就往下倒栽蔥了。
看波月古海我掉下去的那個動靜,身子骨脆一點的,龍裔們将我撈上來,不是要給我立碑,就是得來個冥土追魂。
死一次對我以前是換個新身體,對掉進波月古海的我而言,那就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因果沒了,我又得回到「量子之海」和「虛數之樹」之間的運動态重新來過。
第二次熟練了是可以更快,但第一次就歪歪扭扭曲折着成功,比來第二次更省力省時啊。
不朽在我最知道感恩的時候将我帶離了苦海,沒讓我欠下更多的債,幫我将因果釘在恒久之地(命途理論上是星神隕落都不會消失),讓我在新世界有了穩定的财富獲取渠道去還「償還」的債。
而祂本身,對我的要求幾近于無。
給我三千讓我幹三千的活我心安理得,給我三萬讓我幹三千的活,我理直氣壯,但給我三百萬還讓我幹三千的活,我隻能碰碰龍身上的鱗片,在龍回頭時,問:“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星神在宇宙遊弋過漫長的歲月,其身即為「不朽」之真意,其行即為「不朽」之行迹。
我問祂,有什麼想要的。
龍說:“不朽。”
我說:“好哦。”
我就成了龍的令使。
拓寬不朽的命途,我起到一個造型上的作用,因為本身存在便是不朽的一種诠釋。
偶爾給龍帶些廉價的心意,贈送一些若有似無的情緒價值,便是我這個令使做的最不朽的事了。
龍,一般對這些心意的處理方式是吃,吻部湊上來,将我手中的花團錦簇、一整個春天的印象吃下。
從豔麗或清新的花朵,到顔色不一的花梗,偶爾搭配無毒的菌子、微酸的果子。
儀态優雅,不緊不慢的吃。
水墨一樣流動着的色彩,暈染進水墨畫裡的景,我手中尚未被吃完的春天,太過真實。
手中最後一根花梗被輕柔的力道帶走,不朽稍稍移開吻部,視線掃了一遍是否有遺漏,将最後一片花瓣從我的衣服上抿走時,比我見到的春天更加恒久的春天就在我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