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隻是探訪,送些新練的丹藥,順便把靈石給姚家和風流門捎去。”
趙宜清故作矜持地放下茶盞,換了副深思熟慮的表情說:
“我忽然想起寂兒當年就是在盛京附近撿到的,這麼多年都沒有查到他身世的下落,不如帶他同去,沒準能查到點線索?”
宋束刀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不滿地哼哼起來:“我看你就是想帶你徒弟出去玩兒!什麼尋親,撿回來的時候他家燒得連條狗都沒有了,一百二十一條人命啊!再尋親隻能去找閻王爺了。你就直說想帶他出去玩兒呗,那宗主還能不同意啊!”
眼看計謀被拆穿,趙宜清臉頰脖子立刻染上一層绯紅晚霞,氣急敗壞地指着老二大罵:
“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自己一屁股債沒還還敢數落我?我就是想帶孩子出去玩怎麼了!你以為你家冷棠不想去,還是佟蒿不想去?”
趙宜清扭頭看着閉目養神的裴顔,幸災樂禍地補刀:“山輕河傷成那樣,你不會以為他不記恨你吧?知道裴顔為什麼不讓你去景家嗎,這就是人家師父的态度!你啊,就留在這幹活吧,刑!法!長!老!”
“你!趙宜清!你别跑!”
宋束刀臉色鐵黑,到底沒追上腳底抹油的三長老,他返回身,氣沖沖地拍了下桌子,“宗主你說,你為什麼讓老三去不讓我去!是不是為了給山輕河讨公道!”
“唉,”柳如雲頭疼地看着他,“就你這急三火四動辄打殺的性子,派你去,你是去幫忙還是去殺人啊?你啊,就留在這安心給我打下手吧。”
宋束刀想了想,好像還是留在宗門更好。再說,去盛京一來一回得好幾天,他也放不下山門裡這些小王八蛋。
“行,我得看着這幫小家夥,可别給我後院起火!”
“後院起火”好像不是這麼用的吧?
裴顔疑惑地睜開眼。但看到宋束刀心美滋滋盤算的模樣他又把嘴閉上了。
算了,隻要二長老開心就好。
淩塵殿裡小茶爐咕噜作響,蒸騰水汽和飄進窗内的陽光繞在一起,頗有點坐看雲起的意境。
山輕河見裴顔出神良久,索性自己扶着腰過來倒水斟茶。因背上還疼,隻能一步一扭地往畫屏處靠。
他低頭看着一蕩一蕩的茶杯沿口小心挪步。待走到畫屏前,裴顔居然還沒回神。他開口一喊,裴顔一驚,搭在腕上的半截衣裳直直墜下,隔着屏風,露出一段光潔如雪的臂膀。
恰逢一抹陽光移來,照在上頭猶如日照雪山,刺得山輕河慌忙垂眼。
他垂着頭,聲音忽啞:“師父,喝茶。”
“嗯。”
裴顔抓了件白色衣裳換了,裡裡外外系了三層,見山輕河姿态僵硬,還以為他體内靈海有異,便隔着屏風先問了一句。沒想到這一問倒驚得山輕河做賊心虛一般,手上一抖,濺出幾滴沸茶。
他耐不住,睜開眼,見裴顔與自己僅隔一道薄紗,烏黑長發散在身前,周身潔白如雪,瑩瑩生輝。整個人沐浴在金色日光之下,簡直驚為天人。如若畫中之仙。
山輕河從未見過此等仙境,一下子忘了呼吸。
畫屏上,一枝梅花剛好點綴在裴顔眼角眉梢,平添幾分仙姿清韻。恍若神妃仙子,美麗不可方物。
就像......
就像神仙下凡一樣。
山輕河小指無意識摳進掌心,被指尖刺痛,自知僭越。
裴顔伫立良久,嗅到茶香,見他手指被茶盞燙得通紅卻無知無覺,不由眉心一緊:
難道山輕河境界已動?
他幾步踏出,端走他手上的熱茶,低頭啜飲,問道:“可曾覺得哪裡有異?”
不料山輕河聲音更啞:“什麼?”
看着裴顔層層疊疊的領口,他喉結一動想道:......這是可以說得嗎?
一個大男人,突然莫名其妙覺得自己師父很美,尤其對方昨天還打過自己——
難不成他是天生的不正經,裴顔一個巴掌一個棗的,竟還激發了他體内的奇怪屬性?
操,他不會是那個什麼......吧?!
山輕河越想越亂。突腦海中突然閃現那天第一次見到裴顔時,他一身青衣望着自己的模樣——那一眼,讓整個天阙台的混亂噪音一瞬間都靜止于他的目光,就連他的心跳都險些停駐在他的凝望之下。
那是一種他至今沒有想通的感受:心裡漲漲的,又疼又癢,還有點想哭。
這種滋味來得太奇怪,山輕河壓在心底多日,一直以“拜師大典讓人敬畏”為由刻意忽略。但現在看來,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仿佛是聽到了他混亂不吭的心聲,裴顔見弟子臉色發紅,似有不适,心裡不由升起幾分擔憂。
“你現在有什麼感覺盡可以告訴我,”見山輕河像個河蚌一樣雙唇緊閉,裴顔隻能溫聲細語地鼓勵他,“每個人第一次突破境界的反應都是不一樣的,千萬不要強撐。”
突破境界?
山輕河雙眼一睜,霎時耳根通紅。
他慌亂地移開目光,一扭頭羞憤地閉上眼:山輕河,你真該死啊!
臉頰滾燙,心血沸騰。裴顔的關切更是讓他無地自容。他掐着掌心,拼命想抹掉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然而無論怎麼努力也擦不掉裴顔皚皚雪山一般的瑰麗身影。
“我沒什麼反應,就是有點熱......”
山輕河神色萎靡,半死不活。忽然,他覺得自己在裴顔的注視下臉上正越來越燙,這一會兒功夫都能煎雞蛋了,伸手一摸,才發現臉上溫度高得要命。
“不對......”他詫異地摸着臉頰,難道發燒了?
裴顔屈指一彈,果然燙得吓人,立刻度給他一道真氣,但山輕河卻仍是喊熱,很快就躁動不安大汗淋漓,衣服也扯得亂七八糟。
裴顔扶着人坐下,一邊号脈一邊密切觀察他的神态,奈何小徒弟卻一直對他的視線避而不見。左看右看,後來幹脆閉上眼,隻剩頭頂不停冒着熱氣,燒開了似的雲霧蒸騰。
“好像有火在心上燒。”山輕河不敢抱怨裴顔心無旁骛地觸摸,隻能在心裡暗罵自己沒出息,忘了色字頭上一把刀,“胸口也有點疼。”
裴顔聲音忽然一凜:“把靈華召出來。”
山輕河忍着不适勉力釋出靈華,裴顔定睛一看,頓覺不妙:那本該是純藍的人形靈華身上居然隐隐罩着一層紅光。
自古以來,從來就沒有靈華出示後又突然變了屬性的先例。
水靈華就是水靈華,火靈華就是火靈華。第一次示于人前的樣子就是先天已定的靈華資質,山輕河的怎會突然變異?
這太不正常了!
“你忍一忍,我帶你去找趙宜清。”
“等等,”山輕河一把按住他的手,他掌心滾燙,很快就把裴顔微涼的體溫捂出一樣的熱意,“不疼了,就是熱,好熱。”
山輕河喘了口氣,像火海裡渴望水和冷空氣的傷者,掙紮着把臉埋進裴顔微涼的掌心下意識蹭着,“先,先别走。”
裴顔驚訝地睜大雙眼,但看他如此難受,隻好順着他的力道把另一隻手也覆在他臉上。山輕河果然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額間的汗慢慢褪去,周身奇怪而蓬勃的熱意也慢慢止息。
直到裴顔後背浸出一身薄汗,山輕河終于像睡飽覺的貓,眨着狹長的眼睫從裴顔的掌心離開。
一擡頭,裴顔正意味深長地看着他,上半身還保持着将他托在掌心的滋味。那架勢,好像山輕河的腦袋是一顆倔強的胡蘿蔔,裴顔必須用兩隻手才能拔出來。
“師......師父......”
怎麼辦,好尴尬!
山輕河急得腳趾扣地,感覺一直以來在裴顔面前撐起來的強勢門面一下子功虧一篑。
裴顔神色也頗為無奈:“愛徒,你真是每日都給為師一個驚喜。”
山輕河讪笑着搓搓掌心,連忙溜須拍馬起來:“師父果然是神仙,隻是靠一會你的手心我就痊愈了。師父快看,我是不是已經築基了?”
裴顔用師徒印望了一息,見他并未破境,默默搖了搖頭。
“既然好了,你下午就去天道堂上課吧,下了課順便把二長老的罰受了,晚上再回來練劍。”裴顔淡淡一笑,有條不紊地坐下煮茶,三言兩語就把山輕河打發了。
“師父你認真的嗎?”山輕河頓時崩潰,“三十大仗,挑水十日?那我還有命回來?”
裴顔面不改色地清洗茶碗,“以你的天資,三百仗也無事。去吧,就當是去玩了。”
玩?你管這叫玩?山輕河咬牙切齒地看着他,突然就覺得裴顔面目可憎,一點也不好看了!
“哼,我要去問問佟蒿,他做大師兄那些年是不是也這麼過來的!若不是,明天我就去拜柳如雲!”
“好啊,”裴顔兩隻手安逸地捧着茶盞,隔着霧氣一臉認真地建議,“如果你不介意譚鏡軒日日跟在你身後喊‘大師兄’,我現在就可以把你逐出師門。”
山輕河臉色一僵,玩笑心思少了大半。
是啊,他差點忘了。淩雲山裡還有一個譚鏡軒。
一個害他吃苦受罪,被裴顔當衆責打的——
譚、鏡、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