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顔攤開手心,待山輕河一粒一粒放上剝好的蓮子,他就掏出個小瓶子把蓮子都裝了進去。
山輕河疑惑:“師父?”
裴顔認真講解:“蓮子益氣安神,可以入藥。”
山輕河見裴顔攤着掌心的模樣甚是可愛,不禁一時心癢,挑出一個最大的蓮子放進勺子,喂到裴顔嘴邊,“師父心懷蒼生,可我也想和師父一同消夏啊。”
裴顔本不想逾越,奈何猶豫一下,山輕河的勺子就逼近一分。無奈,他隻得小口抿下。小小蓮子苦中帶甜,味清回甘,咽下後口中還留着一縷淡淡餘香。
裴顔掩袖擦擦唇角,暗自後悔不該縱着山輕河在外胡攪蠻纏。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發現剛才還一派天真赤城的小徒弟正直勾勾盯着他嘴邊。
“愛徒,你在想什麼?”裴顔挑眉。
山輕河察覺失态,索性抱起小酒壇往地上一歪,望着皎皎明月接連灌了三五口。許是喝得太急,沒一會兒功夫竟有些醉意。
“我在想......這月亮啊真是什麼時候都一個樣兒,上回中秋在沙漠拍戲,我還跟小姚說呢,我說等這部電影拍完,咱們就歇一陣,給大夥放個長假。”
手中的酒壇子滾到一邊,撒出些剩下的酒水,山輕河渾然未覺。
“可是誰知道啊,咱們這會兒,就,就他媽見不着了。也不知道我的屍體是凍起來了,還是一把火燒了。我粉絲知道了,不得,不得哭死啊,嗝。”
“你醉了麼?”裴顔靜靜地聽着,伸手把人拉起來,結果醉酒後的山輕河比往日沉了不少,他一下竟沒能拉動,“地上涼,回房睡。”
“唔,别碰我!”山輕河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事,一個人生起氣來,“敢惹我,真是吃了豹子膽,還不是被我打得站都站不起來!裴......裴顔是我師父,又不是你師父,你......裝什麼蒜!”
他兀自掙紮着,袖口不知何時勾上了裴顔的腰帶,一個用力就扯開了他的衣裳。裴顔皺着眉,一手扣着衣擺,一手還要護着山輕河别滾進池塘裡,一時好不狼狽。
“山輕河!你醒醒!”裴顔撚了個決想打醒他,結果聽他嘴裡好像叫着自己,動作又停了下來。
“小姚,你是不知道這鬼地方有多吓人......那麼,那麼大的貓妖啊,還有那不人不鬼的什麼,什麼上元,”山輕河對着空中比比劃劃,“我借你倆膽,你都不敢來,哈哈哈哈哈哈哈。不過我,我也不敢......可是,我怎麼就到這來了呢......嗝。”
他一會滾來滾去,一會張牙舞爪,裴顔不得不用兩隻手抓住他,任由自己的衣裳散開去。他本想徹底喊醒徒弟,但這是他第一次聽他說起異世的事,便不由自主地聽了下去。
“可是裴顔這人對我還真,真不錯,”山輕河砸了咂嘴,想去夠一邊的酒壇子,裴顔趕緊一腳踢開,“還說......要為了我灰飛煙滅......”
說到這裡,山輕河安靜下來。裴顔抓着他的手也不由自主松了些力氣。
誰知就這點兒功夫,山輕河又像沒喝酒似的,一個猛勁兒翻到了裴顔身上,七手八腳間碰掉了烏木簪,三千青絲傾瀉而下,鋪滿了冰涼的白玉石階。
山輕河傻笑着将額頭抵在裴顔額上,“這兒,這兒有他給我留的師徒印,隻,隻有我有。”說完,他笑個沒完,仿佛遇到了什麼開心事。
過了好一會,他又神色不愉道:“我跟你說實話,就這個鬼地方,老子是一天都待不下去。”
裴顔被強行桎梏聽他絮絮叨叨,一雙鳳眸半是生氣,半是不耐,就快要忍不住把人踹下池塘去洗洗腦子了。誰知剛要開口,山輕河就捂住他的嘴“噓”了一聲。
“但是吧,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我有點放不下我這師父。”
他燦然一笑,眸子裡盛滿滿天星河,“他啊,一看就是那種,動不動就要為天下蒼生去死的主兒。就像那什麼,唐僧!女娲!我太了解這種人了,他們啊,就是,就是,就是腦子有病!嗝......可是,他現在是.......是我的.......”
裴顔一瞬間睜大眼睛。
山輕河打了個酒嗝兒,“是我的師父......”
裴顔被酒氣噴了一臉。他羞憤地閉了閉眼,使足把勁把人撂倒在一旁,氣喘籲籲地坐起來整理衣裳。還沒起身,又被山輕河從背後壓倒。
“你跑什麼?嗯?裴顔......我,我不會讓你為了什麼天下蒼生去死的......”
山輕河看着身下的人,眸子裡清清楚楚倒映着裴顔的身影,“反正我也回不去了,你,你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不會,不會讓你舍我而去的......就算真要死一個,那就,那就......”
“嗝......”
裴顔又被臭熏熏的酒氣熏到,右手立時燃起一片熊熊金焰。
山輕河尤未察覺危險,他啞着嗓子,慢騰騰對身下的人說道:“那就我來......我來替你,保全這個,狗屁世間。”
“你就,嗝,就老老實實給我當......當......”
山輕河眨了眨眼,好像再也支持不住。他一頭栽到裴顔頸窩裡,模模糊糊叫了聲“師父”,下一刻便鼾聲如雷起來。
裴顔被徒弟的話驚慌失措地震在原地,連右手的金焰都忘了收。他就那麼舉着一直蓄勢待發的手,耳邊是山輕河呼出的熱氣,腰上還被他用力掴着。
堂堂裴師尊,竟然被一個醉鬼壓制地無法動彈。
裴顔絕望地歎了口氣,感覺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你不給我添亂就不錯了。”
裴顔使了點靈力把人從自己身上掀下去。彼時兩人的衣裳還勾勾纏纏攪在一起,不知道的還以為做了什麼幕天席地的荒唐事。
他一邊給徒弟收拾爛攤子,一邊對着醉鬼諄諄教導,“拜師第一天就告訴你尊師重道,你是一個字也沒記在心上。又或者,平日裡都是裝腔作勢糊我的。”
待重新束發穿衣,變回那個天上白玉京的谪仙,月亮都往西邊兒落了一大截了。
裴顔看着醉成爛泥的山輕河,又想想他一時胡攪蠻纏一時意氣風發的兩幅面孔,逐漸接受了也許真的有人身體裡有兩副命格的可能。
不過攤上這麼個徒弟,還是頭疼得緊。裴顔歎了口氣,半拖半抱把人弄回客房湊合了一夜。
豎日一早,山輕河宿醉未醒便被裴顔提溜起來,拜别蘇氏繼續趕路。一路上,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跟着裴顔,實在想不通裴顔為什麼這麼着急。
“師父,嘶,咱們這是去哪兒?”山輕河揉了揉太陽穴。
“雲煙國。蘇氏說那邊有夢停聖女的蹤迹,許多被殺掠的動物也都進貢給了雲煙國聖女。我們一路探去,總會有消息。”
突然,裴顔頓住腳步,不冷不熱地瞥了他一眼,“你酒醒了?”
山輕河被他冷冰冰瞪一眼,立刻汗毛倒立清醒過來,“師父我錯了,下次我不喝那麼多酒了。我也不知道那果子酒後勁兒這麼大啊......”
裴顔冷哼一聲:“你還記得自己喝醉後幹了什麼嗎?”
“啊?我跟人打架了?怪不得今天身上哪哪都疼......”他三兩步跟上裴顔,“好師父,我真的知錯了,下次再喝酒你就直接打我一拳,我肯定離那酒壇子遠遠兒的!”
裴顔抿着唇不說話。也确實不知道從何說起。
說他動手動腳扯自己衣裳?
還是說他罵罵咧咧不想待在神魔大陸?
至于其他更加大逆不道的話,裴顔更是一個字都不想提。
他從懷裡掏出個卷軸拍到徒弟懷裡,“照着練。一路走,一路練。”
山輕河拆開一看,發現是一本新的陣訣,明顯比之前的陣法更加高深。于是裴顔身邊多了一個上蹿下跳的身影,他時不時指點兩句,時不時拂袖擋住他刺歪的劍,用力一彈,劍鋒差點打到山輕河鼻子。
山輕河心有餘悸地摸摸鼻子,心想:這是生氣了?
我就喝醉一下,他就生這麼大的氣?原來師父的禁忌是醉酒啊!
裴顔懶得解釋,山輕河也不敢問。于是兩道身影一個翩然獨立,一個雞飛狗跳,一路步行十數日,終于來到第二個目的地:
雲煙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