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趙宜清大呼小叫鬼哭狼嚎的聲音整個淩雲山都聽得見,宋束刀更是一路拔劍追着他罵,但趙宜清根本不在乎。不僅接連幾日言笑晏晏,走到哪都仿佛開花一般精神抖擻神采飛揚,更是在心裡把山輕河師徒二人看得如同恩人一般。種種溫情幾多恩深,不勝枚舉,不着細表。
又是一夜大雪。
這晚,佟蒿賴在山輕河屁股後面一道回了淩塵殿,兩個人在小廚房裡燒上水、架上鍋,把從山下買回來的牛油,和八角、辣椒、小米椒和各色香辛料爆炒,然後加滿水燒開,又切了十幾盤肉,五六盤菜,兩個人圍着爐竈開起小竈來。
佟蒿聞着牛油鍋底的香辣味兒口水都下來了,“我說大師兄,你是怎麼想到這個吃法的?自打三年前你在淩塵殿請我吃了一頓,我是日日夜夜都盼着這一口啊!”
佟蒿陶醉地嗅嗅空氣裡的香味,“香,太香了!”
山輕河一邊擇菜,一邊嫌棄地罵他沒出息:“至于嗎你,口水都要流進鍋裡了。今年冬天都吃了三回了,你還沒吃夠啊。對了,先下白菜豆腐,師尊愛吃。”
佟蒿利索地燙了點青菜,又按山輕河的辦法調了一碗芝麻蘸醬,“老規矩,我下肉,你給師尊把青菜送進去?”
“嗯。”山輕河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小心地把碗碟擺好,端起托盤送進裴顔的寝殿。
裴顔平日不好吃這些,隻不過山輕河的火鍋實在做得别具一格,每年冬天他也樂得跟着一起吃上一兩回,圖個熱鬧。但自從上次不小心把鍋子打翻,害得裴顔以為自己在牛油鍋裡睡了一夜後,他就再也不許山輕河把鍋子擡進淩塵殿的大門了。
不過在廚房吃吃還是可以的。
山輕河把肴馔一一擺好,又在地爐上添上新碳,煮上熱茶。再鋪上蒲團、搭好薄毯,這才扶着裴顔離開暖烘烘的被窩,來到桌前吃一口香香辣辣的青菜豆腐。
三年過去,裴顔早已經被山輕河養得懶貓一樣,凡事都有弟子親力親為。除了吃喝拉撒,恨不得每日洗漱束發都由人代勞。
裴顔起先也覺得不妥。掙紮抗拒、推卸逃避,但全被山輕河用一句“許師父為我灰飛煙滅,不許我伺候師父周全?”擋了回來。
想起初識時,兩人沒大沒小沒輕沒重地互相試探,裴顔有時忍不住掐眉疑惑:怎麼總感覺自己被徒弟牽着鼻子走呢?
不應該啊?
于是第二天再次拒絕山輕河的侍奉,但山輕河總有辦法讓他心軟,或是長跪不起或是掉眼淚,不然就是冰天雪地裡練一整夜劍——
裴顔實在被他拿住命門,隻好把人喚進來伺候,一來二去,就成了今日這般。
“嗯,好香。”裴顔抓着毛毯把自己裹起來,捧着個小木碗細嚼慢咽一塊浸滿湯汁的豆腐,隻覺濃香麻辣的滋味一路從舌頭鑽進他心窩。
他被熱氣哄得眼角泛紅,說話也多了幾分親熱:“去吧,不用在這裡候着了。”
山輕河嘴上答應,身子卻紋絲未動。
他直勾勾瞧着熱汗燙紅了裴顔的鼻尖,連兩腮也染上一層豔霞。平素冷然的鳳眸被叛逃的味蕾出賣,蓄了幾分慵懶安逸。望向他時,透出點兒隻可意會的親密。
山輕河攥緊手心,覺得體内有一股洶湧澎湃地熱浪想沖破禁锢。他深吸一口氣,逼自己轉移目光,拿鉗子慢慢撥動爐中炭火,看死灰複燃,碳心滾燙。
這二三年他伺候裴顔越發殷勤周到:
知道他淺眠多夢,所以春夏秋冬都備着不同味道的安神香;知道他性子散淡,所以許多事他都自行替他出面解決周旋;知道他吃了重口味的東西總要喝幾碗清茶,所以冬夜吃鍋子總是伺候完最後一道茶才走。
這會兒看着裴顔快吃好了,熱水也剛剛煮沸,山輕河輕車熟路地拿出他們素日愛用的茶具,給裴顔沏上兩盞淡茶。
“時候不早了,喝濃茶容易睡不着覺,師父将就一下。”山輕河先是吹了吹,才把杯子遞給他。
熱水蕩開層疊香氣,裴顔突然想起,這還是去年年節時楚宴清送的兩罐白茶,年份久了,天然帶着安撫人心的陳熟香氣。裴顔低頭一嗅,茶香便撲了一臉,眼角不由嵌上一抹笑:
“聽說佟蒿家裡的大哥已經定親了,楚宴清繼任家主三年也算年少有為,說起來,他倒是早該成親了。”
山輕河聽着裴顔念叨别人,心裡微微一酸:“師父什麼時候這麼關心小輩的婚姻大事了?倒不如多關心關心我。說好過了二十歲便帶我再下山一次,如今我都二十二了......”
裴顔看着小徒弟越發英俊的面龐,忍不住戲谑:“怎麼沒關心你?大長老今日還跟我說呢,說你如今也大了,若是有中意的女子,他可以替你張羅一二。”
山輕河本就在心裡打着裴顔的小九九,聽到這番話心裡頓時一沉。他不動聲色地給裴顔續上茶,故作無謂:
“楚宴清大我好幾歲都還沒着急,我就更不急了。”
“哦?是嗎?”裴顔捧着茶杯,似笑非笑。
“對了,”山輕河扯開話題,“我如今已經能和玉沙劍能過百十招了,師父說等我能真正操控玉沙,就教我一套更高階的陣法,咱們明兒就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