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一改版
看到他眼中的失落難過,裴顔搖了搖頭:“景如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山輕河眸光一閃:“怎麼說?”
裴顔垂思片刻,決定說出前塵:“其實,景如是曾上過淩塵殿,求我一件事,但我沒有答應。那時我便知道,終有一日,她恐怕會走到無法回頭的地步。”
人群三三兩兩聚集起來,滞留在外遲遲不肯離開的各世家子弟也都陸續向裴顔幾人靠近。空花也從暗影裡踱步而出,好奇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東方既白,人群聳動。誰也沒注意,一個昏迷已久的女子悄然睜開了雙眼。
佟蒿默然立在外圍,正凝神聽着裴顔的話,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捏了捏,回頭一看,原來是姐姐佟瑛。佟蒿心裡頓時定了些許。他扶着姐姐走近幾步,和楚宴清、秦修、冷棠等人站在一起,環繞在裴顔和山輕河周圍側。
“原來是這樣,”山輕河眉眼中閃過一絲恍然,“難怪她說若想了解地牢之人的事必須讓師父出面,原來是想拿我的事要挾師父解決她的困境。”
裴顔沒想到景如是也找過山輕河,神色不免緊張起來:“什麼要挾?出了什麼事?”
山輕河微笑着看了一會他的反應,才慢慢吐露出幾個字:“師父先說,景家究竟是何困境?”
“景家以禦獸術享譽天下,”一個微弱的聲音從衆人背後響起,“可是最近幾年,景家境仙園裡的奇珍異獸卻接二連三無故失蹤。姑姑派人去找,隻說珍獸行蹤到了萬山之山附近便失去了蹤迹。”
“景如是是想讓我師父出面,進萬山之山,替景家召回靈獸?”山輕河背着手,看景蝶兒在佟瑛的攙扶下慢慢站起,滿面灰敗氣息。
“不錯,”景蝶兒眼中閃過一絲怨恨,“如今家主以死,這些事都可以既往不咎。可是,今日之事并未結束。”
景蝶兒推開佟瑛,楚宴清連忙摟了她一把,兩人擡頭一看,景蝶兒竟以半步化神之力沖上天空,想要強開神天問。
神天問是淩雲宗乃至整個修仙界最狠、最真、最不近人情的刑訊之罰。自裴顔開宗立派以來神天問便存在,迄今為止,總共就開啟過兩次。一次是為了證明某人之清白,一次是為了讓某人去死。
沒想到三百年後,景蝶兒竟想憑一己之身強開神天問,這簡直堪比癡人說夢!
你道為何?隻因這神天一問之刑是以淩浮峰、淩生峰、淩若峰三大高峰為陣,再以淩塵峰上的千年神樹為入陣法門。想開此陣,不僅需要至少五個修為高深的化神以上境界同時發力,還需要天時地利種種因緣俱全,如此才是天道中所謂的“命中問生死,數定了因緣”,被罰之人才有資格進行神天一問。
如今五個化神就不說了。眼下正值寒冬臘月,草木凋零,千年神樹冬眠正酣,誰耐煩幫一個女娃娃去開神天問這種勞心費神又沒好處的事?
因此衆人隻是唏噓,圍觀中不免帶了點看熱鬧的打趣。
“神天問豈是那麼容易開的?這個景蝶兒,想當家主想瘋了吧!”
“這與當家主什麼相幹?依我看,景家這麼不顧死活要跟淩雲宗作對,保不齊傳言都是真的!”
“是真的又如何?他可是朱華仙君!光是今夏一季就不知救了多少人,在座諸位裡,又有多少是托他的福才保全身家性命?就算他真的有問題我也認了!左右我老婆孩子都是山輕河救的,我不能忘恩負義!”
最後說話的壯漢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衆人的心思也紛紛從看熱鬧上轉向了對山輕河身份的猶疑。
一個景家弟子跑到場中,看看景蝶兒又看看裴顔,最後一咬牙,以築基之身向景蝶兒送出一縷靈力,“師姐!别人不幫你,我幫!家主已死,今天的事必須細說分明!請裴師尊開神天問!刑訊淩雲宗大弟子山、輕、河!”
年輕女子的激烈陳詞頓時激起千層浪,原本站在外圍的景家弟子們紛紛躍入陣中,一個個把自己的靈力無限制的傳給景蝶兒,高呼裴顔開啟神天問。雖然她們都不如景蝶兒修為高深,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很快,她高喊一聲,奮力一推,淩生峰輕輕一晃,卻又立刻平息。仿佛風中花葉,顫顫而已。
秋沉靠在一邊的柱子上打了個哈欠,視線一下下瞄着秦修精緻鋒利的下颌,“沒用的,就算是當年的裴顔也隻不過是能讓這座山峰晃悠幾下罷了。再說,沒有淩雲宗的人參與,這神天問也是開不了的。你們就别白費勁了,早點散了吧。”說着他又打了個哈欠,見秦修望過來的目光裡略帶不滿,忙尴尬止住,一雙桃花眼滴溜溜亂轉。
山輕河面無表情地看着景蝶兒徒勞的動作,突然目光一緊,飛身到幾尺外,一劍劈開茫茫夜色——一朵黑紅色的蓮花緩緩盛開,湯小七面如白紙端坐其中,看那樣子幾乎跟死了無異。
“三長老!”山輕河大吼一聲,七道銀針立刻點落在湯小七幾處要穴之上,裴顔也遙遙給湯小七灌注了一道靈力。一盞茶後,湯小七在趙宜清的診治下悠然轉醒。
“師......兄......”湯小七虛弱地靠着趙宜清,鬼界一遭所耗甚大,湯小七本就年輕,修為根基又沒那麼深厚,此刻乍見山輕河,一肚子話說不出口,唯有一雙眼睛緊緊黏在山輕河身上。山輕河愧疚以及,但眼下并不是說話的時候,隻好匆匆安排他離開是非之地。
“什麼都别說了,我先讓三長老帶你回淩塵殿休息。”
“淩塵殿?”趙宜清詫異。
“三長老,湯小七是為了我才傷成這樣,請你務必照顧好他,”山輕河的目光緊鎖在景蝶兒身上,“淩塵殿是最安全的地方。去吧。”
趙宜清心裡一沉,迅速抱着湯小七離開。安置好湯小七後他随手診了一脈,發現湯小七因與鬼界交易而靈華大損,這輩子的修為恐怕隻能永遠停在元嬰了......
為了幫山輕河,何以拼命至此呢?趙宜清心念一動,心口竟久違地有些發酸。
且說回天阙台。
這時,許多已經離開淩雲山的人接到消息已經飛快趕了回來。得知景如是祭陣而亡魂飛魄散,場面頓時扭轉,衆人紛紛為景如是抱不平。
人群中有人說:“淩雲宗何時變得如此是非不分了!為何還不把山輕河送上神天問接受刑法!”
裴顔眼色一凜,望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暮春時分,魔族亂起。山輕河馳援神魔大陸半年之久,期間斬妖除魔、救助同修不計其數。何錯之有?何故刑法?”
“他逼死景如是!就是錯!”
裴顔:“景如是帶兇獸上山意在殺戮其錯為一,十四年間勾結魔族暗通款曲其錯為二,于淩雲宗天阙台罔顧生死大開殺戒其錯為三。如此數罪并罰,魂飛魄散也是命數。山輕河被逼自保,何來錯處?”
那人頓時惱怒非常:“淩雲宗也太偏心了吧!如此巧言令色還是威震天下的裴師尊嗎!他是不是萬古邪魔轉世,我們今天一定要證個清楚!”
“裴顔!”柳如雲緊緊拉住他的胳膊,“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現在衆口铄金,我們解釋不清了!這裡我頂着,你快帶他走!”
裴顔卻搖了搖頭,思忖片刻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小徒弟身上:“山輕河。”
山輕河眉尖一挑,立刻撩起下擺,單膝跪在裴顔面前,“弟子在。”
裴顔:“拜師六年,你可曾肆意殺虐?”
“弟子沒有。”
裴顔:“可曾修習詭道背叛天道?”
“弟子沒有。”
裴顔:“可曾籌措詭計戕害同道?”
山輕河擡起頭,堂堂正正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弟子沒有。”
裴顔轉身面向諸人,聲若懸鐘:“景如是所言,我徒山輕河乃萬古邪魔轉世,投胎此間隻為報應前緣,必至天災人禍生靈塗炭,但淩雲宗上下諸人皆可作證,山輕河入門已久,曾多次為除魔深涉險境,幾次命懸一線危在旦夕,身上遍布傷痕,靈華幾度受損,然一路承受諸多非議卻仍矢志不改,從未對世間生靈動過一絲邪念。我裴顔願在此立下神魔大誓。”
風雲變幻,長空漸明。裴顔屈指結陣,以浩氣清心為信,向天道立誓:“山輕河他日若有違以上三條,我必殺以證道。若違此誓,裴顔願當即泯滅,永不為人。”
裴顔的話音一落,不僅在場所有人都被震住,連山輕河也呆了一呆。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說“不要!”,可緊接着他又死死咬住牙關,沒敢出聲。
裴顔以一己之身為他擔保,如果他在這個時候拒絕,那他是萬古邪魔轉世的事就幾乎鐵闆釘釘,再也扳不回來了!可是,可是他怎麼能讓裴顔為自己立這樣的誓言呢!況且裴顔并非不知道他已經......
山輕河看着裴顔高大孤單的背影幾乎咬碎了一口牙,但也隻能和血咽下。
他到底把自己放在什麼樣的位置上啊?這世上當真有人能對自己的徒弟舍生忘死到這種地步,也要力保他清白無辜嗎?
山輕河滿嘴苦腥。
得到裴顔如此偏愛,他本該心潮澎湃。可壞就壞在他已經明明白白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是怎麼回事,也知道這件事恐怕瞞不了天下人太久。若他能拼死阻擋火靈華的控制也就罷了。若不能,恐怕他和裴顔都不會有好下場。
裴顔究竟是為了什麼賭上這麼大的賭注,來換他幾日安甯?
“師父......”山輕河艱難開口,卻見裴顔眼眸清澈堅定,沒有半分瑕疵不潔。隻此一眼,山輕河突然心神一輕,一下子從惆怅滿腹裡找回了主心骨,“若違此誓,我自願承受一切後果,請諸天神佛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