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輕河舉劍起誓,一道蔚藍清光直沖雲霄。隻見原本德星君消失的地方突然多了另一顆星,光芒比之前更大,更盛,但顯然并不是德星。
“夠了!”景蝶兒的一聲怒喝打斷了這一切,“我受夠了你們師徒情深的計倆!今天神天問你想開也得開,不想開也要開!佟蒿!你不是說過,願意幫我開神天問證明你大師兄的清白嗎!為何此刻又臨陣退縮!”
佟蒿慌亂地瞥了一眼裴顔:“我是說過,但是師尊力保,大師兄方才也下了結界保護我們,我覺得這樣足以證明他與魔界無關!”
景蝶兒:“放屁!慶安年宴開始前跟我說心有懷疑的是你,此刻違背初衷的也是你!怎麼你們淩雲山就沒有一個敢堂堂正正面對現實的人嗎!好一個第一仙門,好一個淩雲宗!你們有何顔面添居百宗之首!裴顔,你說了一大堆,不就是不敢讓他上神天問嗎?那我偏要!我倒要看看,這天道究竟是站在你那邊,還是我這邊!神天問!給我開!”
山輕河遠遠看着,不知景蝶兒結了個什麼法印,頃刻間,景家曆代先祖、先德大修的影子同時映照在淩生峰上空。遠遠看去,就像神佛出世俯瞰世間。隻見他們一人伸出一隻手,竟然憑借願力,通過景蝶兒的身軀将一身未散之精華源源不斷地輸入淩生峰山頂的高大石碑之上。
那石碑不是别的,正是啟動神天問的鎮山石。
柳如雲在地動山搖中沖裴顔師徒二人喊道:“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裴顔冷眼看着景家所為,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柳如雲,入陣。”
“什麼?!”隻反應了片刻,他立即領會了裴顔的意思,飛身入陣,協助景蝶兒完全開啟了神天問。
頃刻間,整個淩雲宗猶如末日降臨,天昏地暗,山巒颠倒,淩浮峰、淩生峰、淩若峰、淩塵峰全部齊齊晃動。
裴顔抿着唇,向淩塵殿所在的方向發出一道靈力,須臾,千萬朵梨花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在三座地震般晃動不止的山峰中心形成一個神秘莫名的符号。這符号金光燦燦,施金錯彩,一路順着山峰飛向高空,直把這個符号烙印一般烙在天空之上。須臾,雲開霧散,天上射下一道金光,正照在山輕河的身上!
“不會很久,忍住。”裴顔對山輕河耳語幾句,說罷立刻将他推進光束之中。
一進去,他便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眼耳鼻舌均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震懾約束,宛如一具受人擺布的枯骨,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隻看到裴顔臉上閃過一絲不忍,而景蝶兒正虎視眈眈地望着自己。
裴顔飛起半空,一口氣召出三把神劍在側,他盤膝而坐,一身金光,衆人擡首仰視,無不心神俱顫。他閉目合眼在半空結陣,片刻後,第一把劍“空靈”出鞘,劍鋒穩穩指向山輕河眉心,蓄勢待發。再聽裴顔開口,聲音卻不似往昔一般堅定清澈,反而蒼老沙啞,如耄耋老人:
“山輕河,你可曾利用自身修為靈法肆意殺戮,設計詭計,殘害同修?”
“我沒有!”山輕河感覺嘴上一松,似乎可以開口說話,立刻大聲喊道。
空靈劍劍鋒瞬間從他的眉心退開,向下指向地面,繼而緩緩收回鞘中。
這第一關,算是過了。
冷汗自秦修等人額上緩緩滴下。
“神天問會連發三問,一關比一關難,一關比一關險,但願他撐得住。”錦扇在楚宴清手裡勒出印痕,沉秋瞥見,卻發出一聲玩世不恭的嗤笑:“隻怕這師徒倆啊,撐不過這第三關。”
“秋家主此言何意?”一旁的秦修不解其意,連忙追問。
秋沉本想敷衍過去,但見來人是秦修便改了注意,他故意向秦修身畔歪了歪頭,顯得頗為親密:“我問你,神天問所掌刑責都有哪些?”
神天問之刑本是淩雲宗獨有,秦修作為淩雲宗弟子,所學的宗門規訓裡自然有相關内容,因此他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神天問問天下不公、不平、不鳴之事,掌人界所不力,斷鬼界所不能。凡事涉屠戮、堕魔者,天問之後必遭天罰——可這些大師兄都沒有啊。”
秋沉勾起嘴角,又向他耳側貼近幾分:“小公子果真赤子心腸,竟忘了還有第三罰‘情恨’。”
秦修驚訝地躲開秋沉口中呼出的熱氣,下意識地揉了揉耳朵,臉色仍是不解,“我當然知道有第三罰情恨,可是前兩罰都不可能,這第三罰......”
秦修看了眼台上的師徒倆,一口斷定:“第三罰就更不可能了,故而才沒有說。”
秋沉不動聲色地又靠回秦修身邊,兩人手臂挨着手臂,在人群裡緊密相貼,“要不要打個賭?若山輕河沒扛過第三罰,你就來秋家給我做一個月灑掃弟子?”
秦修像看神經病一樣看着他,神色一冷,警告道:“秋家主這種時候還有心玩笑?恕在下不能奉陪!”
秦修匆匆離開向二長老身邊奔去。秋沉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眼裡閃過促銷笑意:唉,怎麼把人吓跑了呢!
都怪山輕河,偏偏這時候出事!
說罷,他怨恨地瞪了一眼被定在半空的淩雲大弟子,赫然發現裴顔的第二把佩劍水魄正懸在山輕河眉心。裴顔白發飄揚如雲如霧,淺目低垂似神祇降臨,蒼涼中盡顯悲允之态。恰逢此時,神天問的第二個問題緩緩響徹于天空:
“山輕河,你可有堕落魔道之心,心志邪妄之行?”
山輕河剛想作答,突然感覺一股冰冷的涼意從頭到腳貫徹全身,就像寒冬臘月裡有人拿一整盆冰水灌進他血管裡一樣冷到極點,整個人連氣血都幾近冰封。那涼意像蟲子一樣一點點攀爬,由表及裡,慢慢覆蓋他五髒六腑,繼而侵入靈海,逼懾火靈華逐漸熄隐。
修行人,靈華與心識自成一體。山輕河一半靈海被冰封,整個人也迅速蒼白,眼睫眉毛俱覆上一層薄冰。裴顔的神識遊離在外看得膽戰心驚,想幫他拂去卻觸手不能及,顯然神罰已經降臨,山輕河危在旦夕!
他大喊他的名字卻發不出一絲聲音,由于此刻他被天借體,隻能以遊魂姿态眼睜睜看着山輕河一點點閉上眼睛。
裴顔心裡慢慢涼成一片。
山輕河看不見他裴顔焦急悲傷的表情,隻是覺得忽然很困很想睡覺。他一點點垂下眼皮,感覺自己好像一輩子沒合過眼一樣疲乏。但心底又有一個聲音在一遍一遍提醒他不要睡,不要睡!兩股力量在他腦海裡不相上下的纏鬥,山輕河朦胧間好像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熱切和焦急地望着他,那身影熟悉又陌生,在無形中給他帶來一股力量。
山輕河撐起沉重的頭顱,費力地吸了一口氣,“我.....沒有......”
他不停呓語,用力瞪開已經失神的眼,“沒有......”
“我......沒有......”
一刹那,在他身上攀爬的雪山突然停止,化作一汪春水迅速消融,浸透了他的衣衫。天罰如潮水般悄無聲息退去。水魄劍盤旋片刻,也緩緩垂下劍鋒。
山輕河算是撿回一條命。
“我的老天爺,”宋束刀趕緊擦了把額上冒出的汗,“我還以為今天就要給這小子收屍了!”秦修也把濕漉漉的手心往衣服上蹭了蹭,“師父,方才那是?”
“剛才山輕河若有一絲遲疑,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宋束刀悠悠吐出一口氣,顯然也吓得不清。
此刻天空已經極盡晦暗,連漫天星鬥都藏起不見,生恐自己的閃爍驚擾神天問的審判。山輕河被束縛在唯一的一抹光束裡不能動彈,裴顔則被天道借體,與他對峙在星河兩岸。
淩雲宗的弟子面對此情此景無不緊張憂慮。就連佟蒿也大夢初醒,意識到自己當初答應景蝶兒的究竟是什麼——
神天問如果真的問出錯誤的答案,山輕河不是受傷,不是懲戒一二,而是切切實實會被天道驅逐!下場将比死了更慘!
佟蒿被自己後怕的冷汗淋濕,身體止不住的發抖。
“小弟,你還好嗎?”佟瑛掏出帕子給他擦拭,臉色憂慮不已,“馬上就要第三問了。”
“一定會沒事的!大師兄連前兩問都扛過去了,第三問‘情恨’不過是走個形式罷了。”趙離出聲安慰,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在打顫,尴尬地咳了一聲,好在周圍并無人在意,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盯着半空中的情況。
人群裡,趙宜清給淩塵殿下了一層結界後便趕了回來,此刻正走到林寂身邊,“怎麼樣了?”
林寂指了指天上:“前兩問已過,隻剩第三問情恨,大師兄必定安然無恙!”
冷棠顯然不這麼認為,她微一搖頭:“師父,若神天問判定山輕河有罪,會怎麼樣?”
宋束刀沉吟片刻:“剝去靈華、驅逐天道,粉身碎骨、魂飛魄散......都有可能。”
聞言,衆人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楚宴清忙問:“那裴師尊呢?”
宋束刀臉色一沉:“裴顔給山輕河下過師徒印,他們師徒共業,若山輕河真的有不可饒恕的罪孽,裴顔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說話間,第三道蒼涼的問詢已經響起:
“山輕河,你此生可有為一人情癡太過累及修行,心生邪穢,色欲罔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