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開神天問殺了他！”
“師尊還留着他幹什麼！就該讓他下地獄！”
“當初就不該讓他入山門！”
征讨之聲聲聲入耳，若不是柳如雲一早用内力撐住他，裴顔早就站都站不住了。
他盡力分辨，卻發現山輕河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小，越來越遠，就快要聽不見了。
裴顔心如刀絞，可滔天巨浪一般的聲音又不斷催促他做出決定。許久，他深吸一口氣，示意了柳如雲一下，柳如雲暗歎一聲，甩過拂塵，剛剛重建不久的天阙台頓時搖晃不止。
遠處，肉眼可見的三座高峰同時迸發出一陣直指雲霄的亮光，一陣花香湧來，天地浩蕩，宇宙蒼穹遍布煙雲，柳如雲點地而起，很快，又有幾個人影出現在其他相應位置。
裴顔不用看也知道，那三人分别是趙宜清、楚宴清、秋沉。
楚宴清的心緊緊地懸在嗓子眼。
說實話，到此時此刻為止，他已經分不清裴顔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他隻知道，按照原計劃，這個時候他就應該站在這裡。但要上神天問的人卻突然從山擇栖變成了山輕河。
風起雲湧裡，他與秋沉遙遙相望，發現對方也一臉晦暗、面色不善地盯着下方人群裡某個位置，似乎随時準備沖下去将人帶走。
“山輕河，山輕河！”紅面紗撐着一小片結界，爬過去死命地掐他人中，“你别死啊！你不會真死了吧，喂！你真的要看着裴顔跟他走？我不信你能就這麼甘心閉眼，你給我醒醒！”
人群裡傳來一陣異動，紅面紗擡眼去瞧，見是裴顔剝開人群，在魔尊的護衛下走了進來。
“裴師尊，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紅面紗指了指地上半死不活的山輕河。
他身上的傷痕讓人不忍卒讀，身下的血像要流盡了一般綿延數裡。裴顔剛好止步在血迹邊緣，但很快，腳尖下也被他的血覆蓋到。
裴顔負手而立，薄唇輕啟：“雖然隻剩一口氣，但神天問還是要開。否則不足以平人心。”
“好！好！好！”周圍響起一片叫好聲。
須臾，山輕河睜開眼，隔着一片血雨仰望着那片一如既往清新潔白的血，心驚大于心痛，他動了動手指，掙紮着吐出幾個字：
“為......什麼......騙我？”
玉溪山頭那一場傾心相付，難道隻是他的黃粱一夢？
那些解開心結後的釋懷與震動，恩愛歡好時的溫柔缱绻，難道全是他的幻想？
裴顔聽到他的話神色未動，迎風而立時，白發如雪一般四散飛舞，“不如此，如何讓你知道何為‘邪不壓正’？”
“從你在無岩傷我那一劍起，你我恩義早已兩絕。山輕河，是你欺人太甚才把我逼到此等絕境。”
“怨不得人。”裴顔靜靜說。
魔尊看着裴顔的背影淡淡微笑。他含笑站在裴顔身後，一如當年的山輕河。這一幕深深刺痛了山輕河的心。
他靠着紅面紗勉強擡起頭，努力想要看清楚裴顔眼底的神色究竟是悲是喜，卻怎麼也看不清楚。
怎麼會呢？裴顔怎麼可能騙他呢？
山輕河無法相信。
明明他們已經彼此交付，明明他們都已經知曉了對方的心意，裴顔怎麼會出爾反爾，把他逼上死路？
山輕河眼裡全是血，看裴顔時，隻感覺那一身白衣仿佛也成了紅色，一如當年在佟桀的喜堂上看到的一樣。
“你說，為了我......灰飛煙滅..,....也是......騙我？”
“是。”裴顔冰冷依舊。
腦海裡響過一聲驚雷，往日一幕幕重現，山輕河瞪大眼，流下兩行血淚。
他搖着頭，看裴顔和魔尊站在一起，感覺天旋地轉，仿佛看到前世光景，隻是那永遠都是屬于山擇栖和裴晗的故事，與自己無關。
難道裴顔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尋回山擇栖？
難道自己隻是一個引山擇栖重現于世的引子？一個工具？
不......不可能.....裴顔不會的......
“師父，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裴顔負手，向空中等待已久的幾人遞去一個眼神，“為了今日。”
山輕河的心轟然墜落。砸起一片死灰。
神天問終于啟動。
山輕河罪行昭彰罄竹難書。無須受審，九天神雷已轟然炸響，驚得許多人心有戚戚。
“師徒一場，送你最後一程。”裴顔回頭看了下魔尊，給了他個安慰的眼神，說罷，擡手用陣法将山輕河命懸一線的身體托起，遙遙向半空飛去。
一步，兩步，五米，十米，越來越近，裴顔的心跳越來越快。
算算時間，應該來得及趕上。
山輕河虛弱地伸出手，想摸一摸裴顔飛舞的發絲，這個動作剛巧被魔尊看到，他想也不想沖上去，橫身擋在裴顔面前。
“将死之人，”魔尊回頭對裴顔溫柔一笑，“别髒了你的手。”
裴顔低低地“嗯”了一聲，看着魔尊一點點拖着山輕河送入光柱之中，一切就要塵埃落定......
快了，就快了。
怎麼還不來？
怎麼還不來！！！
裴顔死死地攥住手心，唯恐此事成功，更唯恐此事不成。
他看着山擇栖和山輕河慢慢遠去，時間好像剛過去一刻，又仿佛已經過了一生。
終于，隻聽“呼啦”一聲，半空中突然出現一個紫色旋渦，一股無名之力洶湧澎湃地沖向山輕河。
隻一秒，山輕河便感覺渾身上下仿佛充滿了力量，一切損傷蕩然無存魔力悉數恢複且更勝從前。
他隻楞了一會兒，便立刻反應過來這是什麼：這是魔尊之力。
真正的，足以颠覆天地的魔尊之力。
山輕河心下一凜，飛速脫開控制，和魔尊一前一後沖向旋渦争奪屬于自己的力量。
二人在空中你争我奪，黑龍不時在光柱中呼嘯而過，日月颠倒，乾坤異位。
柳如雲心驚膽戰地看着腳下燦若朝霞的星辰，卻怎麼也找不到屬于裴顔的那一顆。
蓦的，他突然想起：裴顔的命星早就在慶安年宴時隕落了啊！
難道，就是今天？！
“裴顔，回來！！！”
柳如雲高呼一聲想要阻止，擡眸時恰好看到裴顔身姿飄逸，以一個極為高妙超絕的身法越過魔尊，擋在山輕河面前，受了魔尊傾盡全力的一掌。接着又拼盡全力号令諸劍靈合力将魔尊推向神天問的天罰之下。
柳如雲手裡的浮沉“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然而，還未等山輕河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便見眼前的裴顔飛速以顆粒狀消散。
而魔尊被裴顔化歸天地後的塵埃牢牢地封鎖在原地，眼睜睜看着魔尊之力像旋渦一樣卷入山輕河的身體，頃刻間把他的修為拔高到了一個難以企及的高度，自己則受了神天問半道雷擊，一瞬間五内俱焚。
魔尊看清形勢，頓時勃然大怒，“裴晗！你敢騙我！！！”
山輕河直挺挺立在原地，任由魔尊之力萬馬奔騰般穿過自己的身體，看着山擇栖憤怒至極的面恐，和裴顔漸漸消散的身軀，同樣爆發出一聲驚天悲音：
“裴顔！！！”
山輕河被魔尊之力洶湧澎湃的漩渦困在原地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着裴顔身形俱滅逐漸消散在風中。最後連一粒塵埃也沒有留下。
魔尊之力層層遞進仿佛無窮無盡，許久，終于完全注入山輕河體内，山輕河猛地脫離束縛，掙紮着去擁抱裴顔停留過的地方，可那裡除了飛舞的幾粒塵埃早已片甲不留。
山輕河踉跄半步，整個人被盡數掏空。
須臾，他眼神漸漸冷漠，看也不看周遭的一切，猛然合掌起勢，想要自斷經脈随裴顔而去。
刹那間，一道流光飛來打斷了他的施法，山輕河回頭，居然是山擇栖攔下了他！
山輕河哀痛極恨之下，與魔尊對掌相擊，這一擊猶如毀天滅地，期間爆發的浩蕩威力氣動山河，使得天地日月一瞬間倒行逆施，滿天星河又懸在頭頂，所有人又安安穩穩紮根在地。
慢慢地，黑龍咆哮着遠離，神天問的光柱随着時間漸漸褪去。
世間寂靜，雲霞幻滅。
天色終于一點點随着最後一抹塵埃的泯滅而暗淡。
魔尊歸位。
山河仍在。
隻無裴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