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淩雲山人山人海,擠滿了各家弟子和淩雲宗自己的人。各個面如土色,驚懼萬分地仰望着半空中的那個人影。
“滴答。”
柳如雲跪倒在地,欲哭無淚。一向敏捷善斷的楚宴清也一臉震驚地站在一旁,全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滴答。”
不知誰的血,一滴一滴落下。響徹淩雲。
漸漸地,人頭攢動,劍鳴铮铮。終于有人按捺不住大喊一聲:
“殺了魔尊!替師尊報仇!”
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如夢初醒,紛紛痛哭哀嚎,或咒罵或打殺,各式寶劍法器缤紛陣法雨一樣密集地朝山輕河落下。
山輕河一動不動凝望着裴顔消散的地方,輕輕擡手,于虛空中一點。
“止。”
霎時,楚宴清驚慌攔阻的眉眼、柳如雲墜落半空的一滴濁淚、宋束刀披頭散發的咒罵,還有許許多多淩雲弟子或别家弟子争先恐後沖向他的腳步——
無一例外被定格在原位。
隻有一個人逃出了山輕河法術的困制,在戛然而止的鼎沸裡丢給山輕河一抹輕蔑怨毒的目光。
是山擇栖。
山擇栖:“世人都道我癡戀成魔,合該永堕閻羅不得好死。可真正讓他灰飛煙滅的是誰?”
是誰?
誰?!
沉重的喘息劇烈撕扯着山輕河的胸腔,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将心髒放在熱碳上煎熬。
許久,他雙目空洞,不言不語,任由山擇栖在自己眼前消失,隻顧四下尋找裴顔的蹤迹。
這裡沒有,那裡沒有。
到處都沒有。
有的隻是一張張憤怒至極的臉和寒芒四射的武器,等不急要将他剁成碎片。
為什麼?
就因為自己折辱了裴顔?可他不是原諒他了嗎?
那日在景家交手,在玉溪山上,裴顔不是原諒他了嗎?不是說願意坦誠相待了嗎?
那眼下這些血又是怎麼回事?
山輕河呆呆地看着周圍的一切,渾然未覺自己身上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扭過頭去想找楚宴清幫忙,卻發現楚宴清被定格後的表情和其他人一樣沉痛驚慌。
他又低頭尋柳如雲,結果發現大長老柳如雲突然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耄耋老人,全靠身邊的弟子攙扶,才不至讓人忘記他是神魔大陸第一防禦大師。
山輕河麻木不解地分辨着周遭被定格的一切,良久,終于在人群裡看到了一個熟悉而熱切的面孔,紅面紗。
隻是他眼裡同樣寫滿焦急,和其他人一樣被定格,動也不能動。
山輕河淩駕虛空邁向他,輕輕一拽,将他從結界中拉了出來。
“我的天,”紅面紗猛吸一口氣,感覺自己差點憋死,“快走!還留在這做什麼你不要命了嗎?”
“去哪?裴顔呢?”山輕河傻傻地看着他。
“你——”紅面紗心頓時涼了半截。
旋即,他強裝鎮定,兩隻手緊緊抓住山輕河的手臂,若無其事地帶着他往前走,“我帶你去找他,走。”
“好。”山輕河點點頭,聽話地和他離開。兩人取道西南徑直飛向遠處。
臨走時,他拂袖一甩,淩雲山上靜止的時間立刻重新開始流逝,四季再次更疊,日月重新輪轉。
衆人恢複原貌,楚宴清一下子失去重心撞到秦修身上,秋沉眼疾手快,一把将秋沉撈回自己身邊。秦修冷着臉甩開他的手,發現周圍的人臉上俱是膽戰心驚:
方才的凝神結界若再久一些,整個神魔大陸都可能被輕易摧毀,不複存在!
楚宴清無瑕顧忌秦修和秋沉奇怪的神态,忙跌跌撞撞奔向三位長老,衆人皆沉痛地說不出話來。
良久,宋束刀含着淚對天發誓:“我必手刃魔尊,給宗主報仇!”
“魔尊要殺,山輕河也要殺!”人群激憤,有人大聲喊道。
“山輕河就是魔尊!”宋束刀雙目通紅,佩劍啷當作響,“你們還不明白嗎,隻有真正的魔尊才能吸取被封印的魔尊之力!剛才是誰拿到了那股力量?!是山輕河!另一個魔尊隻不過是從前萬古邪魔殘存于世的一縷執念罷了!隻有殺了山輕河才能除掉他!”
“山輕河才是真正的萬古邪魔!”
宋束刀擲地有聲的定論在人群裡炸開了鍋。
一時間各種言論沸沸揚揚傳開,有人說山輕河堕魔已久殺戮無數,有人說山輕河災星降世嗜殺成性。還有人說神魔大陸所有人的不幸都是因他而起,譬如已經沒了的譚家和岌岌可危的佟家。
聽到這些話,楚宴清腦子轟得一聲就炸開了。
什麼?山輕河才是真正的萬古邪魔?!
那裴顔呢?
一個最不可置信也最确鑿無疑的答案赤裸裸擺在衆人眼前:裴顔就是當年的萬古上仙。
隻是誰也沒想到,這一世他又折在了萬古邪魔手裡。
真是逃不掉的冤孽!
半空中閃過幾個人影,一個歡快的聲音乍然響起:“我們來了!山輕河!還不趕緊謝謝我,這次可多虧了我才——”
湯小七眼尖,見衆人神色不對,立刻捂住了空花的嘴,低聲謹慎道:“别說話。”
佟瑛提着劍從空花身後走出,發絲微亂,身形靈動,顯然也經曆了一場厮殺。
她看了看淩雲山上衆人變幻莫測的臉,再看看跪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的柳如雲,頓時感覺不妙。
佟瑛快走幾步閃到楚宴清身邊,低聲急問:“怎麼回事?我們來遲了?”
佟瑛暗暗吃驚,難道魔尊已經被裴師尊殺死?那大家怎麼都一副死了爹的神情?山輕河呢?他沒有洗清冤屈,重回師門嗎?
佟瑛左看右看,發現大家都不說話。最後還是楚宴清悄悄拉了她袖子一下,把人帶到楚家弟子中間,和淩雲宗的人隔開來。
楚宴清低聲:“你們去哪裡了?空花說多虧了他......難道魔尊之力是你們......?”
佟瑛蹙眉,發現楚宴清似乎不知道裴顔的安排,遂附耳解釋幾句。頓時,楚宴清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起來。他狠狠地錘了幾下掌心,仰天長歎,落下淚來。
“怎麼了!?”見他如此失态,佟瑛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空花和湯小七也适時擠了進來,“楚家主,到底怎麼了?!裴師尊呢?”
楚宴清幾度張口都像失聲一樣說不出話,他恨不能自己去替裴顔和山輕河受這一遭,也不願親口說出這造化弄人的結局。
“唉!”楚宴清痛歎一聲,無可奈何地背過身去。
做家主這麼久,千難萬險見過了,沒想到最讓他邁不過去的居然是人與人之間這如此兩難又如此纏綿的感情。
最終,還是一向冷眼旁觀逍遙人生的秋沉走過來,三兩句說明了剛才這裡的發生的一切。
佟瑛聽完失魂落魄地搖着頭,她踉跄半步,被楚宴清緊緊攬在懷裡。忍了許久還是忍不住,轉身趴在他肩上放聲大哭起來。
一瞬間,佟蒿的死、佟桀的死、佟家風雨飄搖的未來,無不像蠻橫無情的洪水猛獸,迅疾奔馳向她千瘡百孔的心。
“楚家主,”湯小七感覺腳下仿佛有千年寒冰,一股股涼氣蹿升到後背頭頂,沁得他渾身冰冷,仿佛深處黃泉地獄,“你在說什麼啊,山輕河怎麼可能是......”
“啊!!!啊!!!啊!!!”
一聲尖銳不似人聲的嚎叫猝然想起,佟瑛被吓得一抖,楚宴清握緊她的肩,周身殺氣暴漲,擡眼一看,原來是空花瘋了一樣揪着自己的狐狸毛,一把一把往下拽,很快就薅秃了一片。
空花:“是我害了裴顔,是我害了裴顔!我為什麼要去砸石像,我為什麼要放出......唔唔唔......”
湯小七死死地捂着他的嘴,兩眼發紅低吼:“閉嘴!聽到沒有閉嘴!如果你不想裴顔白白枉死,不想他背上千古罵名受人唾罵就給我閉嘴!”
湯小七下手極狠,空花後頸被掐,口鼻也被捂住,很快就翻着白眼暈了過去。湯小七幹脆把人抗到肩上擡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