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的不平和不甘催化了山擇栖最後一絲理智，他看着裴顔眼下種種，仿佛又回到了一萬年前那個天魔大戰以緻天地無光，最終降下天雷裴晗身死的那天——
山擇栖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殺光上天界所有人。
不，他恨不得他和裴晗壓根就沒有成神！
至少在人間殺就殺了，死就死了，輪回過後什麼也不記得，什麼也不知道。
可是他成了神，又堕落為魔，偏偏執念太深，既不能放棄仇恨，又不能泯滅消散，就隻能日夜伴着仇恨入眠。
而最應該理解和陪伴他的那個人，居然和那些背信棄義的神官一樣，口口聲聲說他有錯，要他去死，現在更是不遺餘力想要再殺他一次。
山擇栖真的不能理解，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也許是他的表情太過猙獰苦楚，裴顔測心一動，念及衆人所受牽扯倍多，心下不忍遂試探道：
“山擇栖，你當真不知道為什麼？”
魔尊眼中一片赤金烈火熊熊燃燒，“我若知道！怎會淪落至此？！”
裴顔确定了，他對自己的身份是真的一無所知。
“你和裴晗百劫封神功德無量，但裴晗和你有一點不同，在那過去的一百多世裡，他手上的血，連你的十分之一都沒有。而你，或血戰沙場，或雄霸武林，生生世世都是踩在累累白骨裡殺出來的英雄。”
裴顔餘光看到山輕河緩緩睜開眼，心下更定。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滿身殺戮的人怎麼可能會封神？要知道功過不相抵，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嗎？”
山擇栖微微愕然：“就算我手染鮮血也都是為國為民，何錯之有？!”
裴顔喊道：“就因為沒有錯，這件事才不正常！”
裴顔睚眦欲裂：“因為你和裴晗不一樣，和任何人都不一樣！你生來就是殺器，是天道手裡的一把刀，用以蕩平人間疾苦罪惡，撥亂反正旋轉乾坤。所以那些看起來不正常的事在你身上才如此正常！
“裴晗封神是因為他功大于過，而你封神是因為你生來便以殺戮為功，你就是天道拿來清除世間一切災厄禍端的殺器！”
“你能成神，是天道所授！裴晗成神是他自心修行！你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要他如何回應！”
山擇栖聞言瞳孔一震，瞬息停下手裡的動作，裴顔遭到的阻力瞬間縮小，他沒有猶豫，立刻發力壓上，逼得山擇栖面容扭曲幾近崩潰。
“你說什麼，”山擇栖的目光怨毒，滿是震驚不解，“我是天道手裡的一把刀？你說什麼？你在說什麼！”
山擇栖崩潰之下突然瘋狂地攻向裴顔，剛剛吞噬了一隻化神惡神的他力量更顯強勁，山輕河見裴顔退了半步，立刻拔劍頂上，裴顔手上力道一松，知道山輕河已然成功突破。
他居然完成了千萬之一的可能。在這種時候。
裴顔不知道該是喜是憂。
山輕河站到裴顔身邊，眼中半是悲憫半是同情：
“你還不明白嗎？你根本就不是人，更不該有人的感情。天道不允許殺器萌生感情私欲，不允許你這把利刃眷戀兒女情長而至天下大道于不顧，所以要在你完成所有使命後立刻鏟除你！裴晗是為了保你才封印自己的感情，一次次救你，一次次勸你！你卻隻知道他拒絕你不愛你，你還要他如何愛你？如何愛你！！！”
山輕河紅着眼眶，第一次把裴顔和裴晗真正的聯系才一起。說到最後，他幾乎不知道自己是在說給山擇栖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其實裴晗和裴顔又有什麼區别呢。
山輕河咽下酸澀淚意。覺得自己在離裴顔越來越近的同時，也已經在逐漸失去他了。
他悄悄回過頭看了一眼心上人的側臉，那一瞬間，恍惚看到裴顔眼角閃爍，似有淚光。
山輕河想哭又想笑。心情複雜，難以言表。
“你們胡說......胡說！”
山擇栖仰天長嘯，本來還有一線光亮的天色一瞬間徹底陷入黑暗，山輕河除了近在咫尺的裴顔，連遠處秋沉他們的身影都看不見了。
“裴顔！”
“我在。”
山輕河心裡安定，揮出擎蒼打出一道劍光，愕然發現山擇栖不見了，眼前不知何時突然出現一個山一樣高的碩大無比的怪物。從頭到腳布滿骷髅白骨，泊泊鮮血随意地在他身上流淌，仿佛整個骨架都是尤無數屍骨組成，所謂血海屍山也不過如此！
山輕河吃驚不已，腳下方寸一亂，帶得裴顔同時和他退後幾步。兩個人的臉上皆是死一般的慘然：
山擇栖為了複活吞噬了太多妖丹，再加上用魔族金簪吸食了太多正邪兩道的修為内丹，現在的他已經不足以用妖魔二字來形容了——
他已然變成了一個天地間的異類，除了徹底清除，再也沒有一絲容存的餘地。
山輕河喉結一動，感覺那雙沒有眼珠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也許從一開始，山擇栖就沒想活着離開。
奪取妖丹、雙生靈根、魔尊複活，一步步走來根本就是一條萬劫不複之路。
也許山擇栖早就察覺到了整件事情背後的異樣，所以才決定在這一世奮力一搏，死也要拖着他們一起下地獄。
山輕河猛地攥住裴顔的手，不顧他反抗強行将人抓住身邊，“裴顔。”
山輕河有好多話想說，這一刻卻隻叫得出他的名字，良久，他松開手，招來黑龍趁裴顔不備将他倏忽送遠。
裴顔驚呼一聲，低頭時恍惚看見林寂托着一個淡青色的光圈護着秋沉，而秦修身上瑩瑩閃爍着淡淡的血色光暈。
裴顔認得出，那是秋家的護身符，沒想到秋沉居然給秦修留了這麼多。
不對！
裴顔心裡一驚：護身符咒全數亮起說明秦修受到了重擊，可有秋沉在，秦修怎麼會受傷？除非——
“秋沉！你在哪，回答我！”裴顔跳下龍背，乘風而下直奔秦修，好半天才聽見一聲不大不小的回應，“我沒事！”
裴顔蹙眉，這明顯不是秋沉渾然無事時的反應，秋沉一定受傷了！
裴顔立刻沖到那聲音附近，奈何左右附近一片漆黑，他隻能召喚四大神劍光柱一般立在周圍，憑着耳邊的打鬥聲，一點點向他們靠近。
“師尊，我在這！”
是冷棠，裴顔回眸，精準捕捉到淩雲宗地裂陣炸響的瞬間，一劍将糾纏她許久的邪魔擊退幾十裡，“其他人呢！”
“師尊！我找不到秋家主了！”秦修的聲音難掩驚慌失措，很快他和林寂一前一後出現，幾人回顧，唯獨不見秋沉。
冷棠臉色蒼白，“他不會......”
“不會！”秦修斷然否定，“他一定在附近！”
裴顔騰空而起，尋靈陣鋪天蓋地灑下，裴顔屏氣凝神，良久，終于在距他們百米不到的位置發現了秋沉的劍光，他一手撈着冷棠，一手抓着林寂，飛快禦劍趕到，秦修和趙離的動作則更快一步，搶在他們之前一腳踹開已經張開血盆大口的邪祟，把秋沉從虎口裡搶了回來。
“為什麼擅自行動！”秦修怒急，一瞬間忘記尊卑之分，還以為秋沉是他隊伍裡不聽話的小修士，滿心滿眼都是對他擅自離隊的擔憂和不滿，“說話！”
秋沉虛弱一笑，打趣得看着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子，嘴角彎出一個慘淡的弧度，“這麼關心我啊？”
裴顔和林寂幾人迅速牽制後方再度爬起來的邪魔，咆哮聲和陣法聲轟然響起。
一片漆黑裡，秦修突然感覺唇上一熱，轉而消散，仿佛是錯覺。
他的心猛地揪緊，秋沉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提起劍趕到裴顔身邊，聲音有些嘶啞虛弱：“魔尊已經徹底魔化，僅憑真仙之力可能不足以相抗。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裴顔身姿飄逸，談吐鎮定，：
“‘共赴’最高階可以生死同滅，我已想好，祭出神劍開啟共赴最強陣勢。我死後，你一定要穩住山輕河。秋沉，我相信你。”
“别，我管不住他。再說秦修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哄，你别給我找活幹。”秋沉語氣深沉，不似玩笑。
裴顔一愣：“你？”
秋沉哼笑：“想不到吧，最後陪你開這個陣的不是柳如雲不是楚宴清，居然是我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