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交了絹布才把任盆兒救出來?”林逢春咬着點心問。
方正房間内,謝瑧與林逢春相對盤膝而坐,桌子中央擺着“馬記”最新推出的荷花茯苓糕。糕點以米粉與茯苓粉為基,混入荷花汁,外表做成多瓣荷花的模樣,一口咬下滿嘴荷花清香,最适合盛夏。
翡墨一邊在旁搖蒲扇送涼,一邊惡狠狠地盯着林逢春,心想這女山匪到底給娘子下了什麼迷魂藥?前腳少夫人剛走,後腳娘子又來看她。好不容易不一起住,娘子倒好像更關心她了……
“嗯。”謝瑧點頭。
林逢春嘟囔:“嗐,怎麼不告訴我?應該把這錢省了!”
謝瑧笑笑:“你不是養傷麼?勞林寨主頂着傷臉出頭,未免太不人道。”
“這有什麼……”嘴上這麼說,但對方語中滿滿關心,林逢春心裡甜滋滋。她當然不知道謝瑧自己處理,事後才告訴她,是擔心她和官府有直接沖突。
翡墨插嘴道:“哼,不用你瞎摻和!我家娘子處理得可威風了!”
“威風?”林逢春疑惑。
“那可不!娘子不僅救了任盆兒,更把和他同一批被抓進監牢的人都救了!”
“啊?”林逢春睜大眼睛,望向當事人。
謝瑧抿唇笑道:“我也沒想到,隻是進入縣獄後……”
原來本讓她們在外等任盆兒出來,但任筐兒想要早點确認阿兄情況,求兵差讓她一起進去,這在允許範圍内,兵差沒有為難。謝瑧一來憂心她獨自一人,二來沒見過縣城大獄,心中好奇,也一同進了。
甫一踏進監牢大門,黑暗便毫不留情地淹沒了毒辣的陽光。牆上“獄”字面目猙獰,好像能吞噬成年壯漢,謝瑧朝裡望去,幽深杳然,仿佛沒有盡頭,翡墨緊緊挽住她的胳膊。
兵差領着她們朝深處走去,最開始一片寂靜,隻能聽到衆人的腳步聲,穿過一道鏽色高大鐵門後,通道陡然變寬,兩邊皆是木欄方正牢房。
一間牢房内至少兩人,皆衣服破爛,神情畏縮地縮在牢中角落。
監牢撲面的濕冷穢臭,謝瑧冷不丁打個寒顫。一個小黑影從她腳前飛速竄過,主仆二人驚叫出聲,翡墨緊張問:“地上有個黑影竄過去了,那是什麼?”
“哦,老鼠吧。”兵差擡了下眼皮子,“喏,這邊還有臭蟲。鼠類虱蟲,牢裡常見。”
她們循着兵差的聲音看去,地上幾隻紅褐色卵圓形臭蟲正愉快爬行。越往裡走,臭味越深厚,翡墨捏緊鼻子,道:“公子,我們出去等吧。”
謝瑧的臉皺成一團,低聲道:“都到這兒了,往前走吧。”
一行人無聲地走了片刻,時不時能聽到兩邊囚徒悲喊哀号聲。
“阿兄!你怎麼樣?!”前面任筐兒忽然抱住木欄,朝牢房裡激動叫道。
“到了。”兵差的聲音總是不帶感情,他解開牢門的鐵鎖。
一個消瘦的人形從裡面抓住木欄:“筐兒,你怎麼進來了?他們為難你?”
“不是,阿兄,”任筐兒忍淚搖頭,“我湊夠了絹布,來帶你出去。多虧了謝公子……”
兵差打開門,不耐煩道:“任盆兒,趕緊出去。”
任盆兒面色發白,嘴唇幹裂,但眼神炯然有光,他看了謝瑧一眼,問:“筐兒,你答應了他什麼條件?”
“謝公子心善,先借給我了,以後再還。”
“筐兒,你别叫他騙了。日後……定是要吃幹喝盡我們的肉和血。這幫士族,都是一個樣子!你忘了我們家怎麼招來這樣的慘禍……都是魏氏暴虐!”
“阿兄,謝公子不一樣……我們先出去。”
“就見了幾面怎麼能信?!”
“诶,你這郎君好無禮!我家公子菩薩心腸,好意接濟,你還不領情!”翡墨嚷道,“公子擔心任娘子才陪同一起來,你以為我們願意啊!”
“果然有所圖,我不用你救!”任盆兒瘦骨棱棱,說話卻有中氣。
“你——”翡墨氣憤瞪眼。
兵差更不耐煩:“任盆兒,叫你走你就走!磨叽什麼!”
牢房裡的另一人聽了他們的談話,從角落骨碌爬起,湊近門邊道:“郎君,他不願出去,換我、換我出去!我願意出去!”
謝瑧看那男人也很瘦削,臉上身上盡是髒污血痕。
兵差從腰間取出硬皮短鞭,狠狠抽去:“錢二,你家人湊齊錢了嗎?換你?想得美!”
“官差饒命!饒命!”鞭子如雨落下,男人大聲痛呼,“郎君,兩丈絹我家裡怎麼湊得出來?!”
謝瑧眉頭深鎖,眼前的場景,出現在山匪身上合理,出現在官府衙差身上便極為怪異,她勸阻道:“郎君,既未到期限,何必鞭打。”
“公子,他們都是逃稅觸犯重罪入牢的囚徒,不打不服!”兵差又狠狠抽打幾下,收起短鞭。
男人聞言直接向謝瑧跪下磕頭:“公子仁善,也救救我的命吧!自從被關進來,一粒米一口水都沒沾,已經快三天了!我每年擺攤能賺幾個錢?一家人糊口都難!市稅要補兩丈絹,打死我也沒有!公子救命啊!”
他一呼喊,周圍幾個牢房聽到動靜,也紛紛大喊“救命”,此起彼伏,駭人心神。
兵差抽出兵刃,大喝“肅靜”,聲音方減弱。
求救的呼号充斥耳間,謝瑧被震得頭皮發麻,掃視其餘牢房,被關着的有十幾二十多人,個個面黃肌瘦,傷痕交錯,上次廟會碰到的面館店主竟也在其間。
她問兵差:“這些人,都是因為逃稅被抓?”
“公子,這不關您的事。”兵差見她衣着氣度,知是不凡,又聽到叫她“謝公子”,不敢得罪,語氣恭敬。
“你隻需回答是與不是。”
“這……他們都是逃稅不繳的賤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