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寒門子弟,但也不能沾惹這種女人。
史康滿腦子都是朱喜的驚天坦陳,竟然牽扯到王偡夫子,無暇考慮别的,不知不覺在縣城亂走一通。夜越發深沉,他想,夜路不穩當,不如在“馬記”湊合一夜,明天趕早回書院。
“馬記”已經打烊閉店,他便繞到後門,又看見那輛灰撲撲的馬車,一個男子站在車旁說話。他走近,車夫警覺喊:“什麼人?!”男子探出頭,是魏太恭。
史康看見從車簾内伸出的纖纖玉手迅速收回,不禁打趣道:“太恭兄,夜會佳人啊?”
魏太恭面露緊張,邊讓馬車駛離,邊問他怎麼在這。
“因為喝酒誤了天色,到這湊合一宿。”
魏太恭又随意問了幾句,拱手離開。
史康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自顧自回“馬記”睡了。
同樣深沉的夜,藏書館一間房屋燈火通明,沈燦伏案抄書,謝瑧在他斜後抄經,翡墨陪同,還有幾個館内僮仆,在一旁侍奉。
沈燦受王混請求,抄幾本書,之後送給當朝侍中王綜。沈燦暗想王綜是大人物,山長有意推薦自己,更為上心,力求一字不錯。
林逢春不在的時日,他和陸序越走越近,便向謝瑧坦白自己想要入仕,多個朋友多份助力,并不是要和她作對。謝瑧沒有反對,他也放下心。
抄完《抱樸子》最後一句,他舒出一口氣,将筆擱下,站起來舒展腰身。扭頭看謝瑧還在寫,邊打呵欠邊走過去,案上還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問:“景遊,我之前就看你在抄它,多少遍了?”
“四遍。”
“總抄它做什麼?”
謝瑧筆下一頓,眉頭一皺,紙上留下一個重重的墨點:“賣給書鋪換些錢。”
沈燦嘀咕,她又不差錢,之前也沒這樣喜歡抄經。他又叮囑僮仆,仔細火苗,秋冬幹燥,容易走火。
那廂鯉魚蓮花青瓷燈亮着,夏小滿不情不願地回到書院:“我的林大寨主,折騰來折騰去,什麼風又把你吹回來了?”
林逢春無視他的抱怨,單刀直入道:“小滿,你不用呆在書院,我想請你幫我找個人。”
這些天她留心任筐兒失蹤的事:“筐兒失蹤得離奇,我想和蕭智獻有些關系。”
任筐兒在書院幫工時,夏小滿見過她幾次,是個漂亮勤快愛笑的小娘子。聽聞她失蹤,他十分惋惜,當即答應,又問:“你回書院,是不是還挂念謝瑧?”
林逢春哼聲回:“我就不能有點遠大追求?知道‘上兵伐謀’什麼意思嗎?”
夏小滿掏掏耳朵:“别扯些文绉绉的話,我還不知道你?”他持續嘲諷,趕在和林逢春打起來前翻牆走了。
将尋人的事情交代出去,林逢春心中稍微舒坦,任筐兒是她來書院後結交的少數朋友之一,她不會放任不管。
一件事暫時落下,她琢磨起另一件事。
沒多久,王媛姿告訴她謝芝蘭準備将信寄給甄名醫,她趁機去醫舍感謝。
謝芝蘭在給花草澆水,見她倆進來,眼睛先笑了:“逢春,好久沒來了。”
“娘~她沒病來做什麼?”王媛姿不樂意了,“你眼裡怎麼隻有她?”
“你個丫頭,”謝芝蘭搖頭,“我不過多問一句,你就一堆意見。”
寒暄片刻,林逢春道:“夫人,我聽媛姿說,你要寄信給甄名醫。還不知道我娘肯不肯,但……先謝過你。”
謝芝蘭擺擺手,溫和道:“一樁小事,什麼謝不謝的?顯得生分。”
林逢春憋不住問:“夫人,我聽聞你和我娘是舊識。”
“何止舊識。”她笑了笑。
“我從未聽娘說過……她怎麼會認識陳郡謝氏?能不能和我說說?”
謝芝蘭略微垂眸,過了許久,歎口氣道:“我的醫術,是向她阿耶學的。”
林逢春和王媛姿都豎起耳朵,生怕錯過一個字。
“我小時候體弱,總是生病,耶娘憂心,為我四處尋訪良醫。然而病了好,好了又病,折騰得人沒脾氣——直到耶娘請來她阿耶,周元化周醫師。他擅長兒科和婦科,帶着泉……醴娘四處行醫,居無定處,卻頗得民衆稱贊,都說是仁醫。他治好我的病後,教我養生健體,食療藥浴,真有大半年沒生病,耶娘高興得不得了,請他在府上住下,專門為我看病。周醫師本不願留,但醴娘年紀小,他不忍心讓她跟着漂泊,就答應下來。他很多時候都在外看診,醴娘就和我一起長大。”
“娘,你小時候是個病秧子啊!”王媛姿很新奇。
“這麼說,娘和夫人感情深厚……可上次交甯相見,我怎麼半點沒看出來?”
“因為……”謝芝蘭抿抿唇,“許久未見,一開始沒敢認。”她自不能跟晚輩說出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