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闆是冰冰涼涼的。
也許是因為很久都沒有人來過,無論是牆壁還是地闆都被灰塵所掩蓋,稍微一動就能帶起浮動的雜塵,叫人想要躲開。
微弱的腳步聲漸漸停了,背着挎包的少年站在了一樓的階梯底,面對着代表出口的鐵門發着呆,似乎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不對,也許是知道的。
兎沼笠用手背蹭了蹭臉頰,柔軟的觸感給了他一點安慰感,躁動的心髒也跟着平複下來。
從教學樓穿過連接實驗樓的走廊,就能在樓道盡頭看到藏着逃生樓梯的鐵門。他的本意是從隐蔽的樓梯離開人流量大的建築群,躲到有高度落差的草坡背後去的。
但是就待在這裡好像也沒什麼不好,被黑暗的狹小空間所困,沒有讓人提心吊膽的人聲,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下定決心之後,趁着還有一點點時間,兎沼笠給自己找了個絕好的容身之處: 在地上墊好展開的面巾紙,他竟是縮進了樓梯背面的三角形空隙裡。
除非有人特意從繞過樓梯去角落裡探查,哪怕是從一樓的門戶進來,也很難看到背面躲着的人影……因為這是一般人的視野盲區。
接下來,隻要等待午休的結束鈴到來就好。
少年沉默着坐了下來,神情是出乎意料的冷靜。也許是因為午休太長,他的思緒不免有些跑遠了。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過陪着大家一起度過高中時光,哪怕一直在旁邊看着也好。
如果沒有做過那種事情的話,一定可以過得很幸福吧,不用逃避,不用跑得遠遠的,能成為大家真正的夥伴。
可惜世界上沒有如果,兎沼笠是個壞孩子,在決定報複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事實。誰都可以指責他,否定他,但唯獨他自己不行。
隻有我不能背叛我自己。
揪住胸口布料的手收緊,回憶一旦起了個頭,就不管不顧地延展開來,連他本人都無力阻止。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自國二接任先發以來,不知不覺就被授予了【機器人】的贊譽。是冠冕,是束縛,他變成了足夠可靠的樣子。
其實怎麼樣都無所謂,如果可以讓大家覺得安心的話,被叫做什麼都不會在意的。
隻是那時他還不明白木秀于林的道理,對人際交往更是一竅不通,一直以來都是獨自一人,這才招緻了不幸。
“不愧是王牌ACE,這次的表現也很精彩。”
“但是其他人,通通不合格!都給我訓練加倍!”
一場火爆的訓斥結束之後,教練交代少年負責其餘人訓練的監督工作,接着就自己離開了。
面容尚且稚嫩的男孩子目送着大人離開,三步做兩步趕上聚做一團的隊友,語氣真誠:
“我們一起吧。”
“……走開,不要過來。”
見他不肯走,領頭的少年惱怒更甚,一把将他推開。
“天才!我叫你滾開!都是你害的,憑什麼隻有你一個……”
“明明是六個人,我們都有努力啊。。”
先發的二傳手擦掉了眼角垂落的眼淚,整個體育館都被小聲的啜泣所占滿,憤恨又嫉妒,連理智都被自不滿中滋生的火焰焚燒掉了。
“對不起。”
尚且年少的兎沼笠不明白理由,他隻能一遍一遍地重複着道歉的話,可直到被巨大的力道甩開掀倒在地,他也沒能等來那句沒關系。
朝他迎面砸過來的,隻有數不清的謾罵責備,和詛咒的話語。越是保持着冷淡的面具,越是被憤怒的夥伴刺得更深,連他自己覺得似乎是做錯了什麼,不然怎麼會被讨厭呢?
自那以後,事情就朝着崩壞的方向一路疾馳,盡管已經很努力去挽救了,交朋友的書看了很多很多本,但是都沒有用。
消失的作業簿,劃花的課桌,出現在儲物櫃的死老鼠。
糟糕的流言如同雪花片般傳進耳朵裡,下一次會是什麼呢,會被堵在角落裡毆打嗎,還不夠嗎。
已經夠了。
被打碎的破爛真心裡滋生了粘稠的惡意,拍下視頻,收集錄音,他将收集的證據拼湊起來,打算親手将他們也拽下泥濘的深潭,嘗到作惡的代價。
即便被所有人敵視着,他們仍舊會出現在同一塊比賽場地上。讓人厭惡的9×9平方米地闆,每一次得分,每一次歡呼,無論和他有關與否,圍在一起慶祝的人都隻有五個人。
機器是沒有人性的,被譽為【得分機器】的自己,也理應順從地成為滿足勝負欲的工具才對。
那就來吧,我把勝利帶給你,把榮譽全部吃掉,長大成醜陋的怪物吧。
“為什麼沒能扣下去啊!國三最後一次綜合體育大會,我們居然隻是八強??!”
“廢物……連得分都做不到,你也配叫天才?”
“好了,和這個人說不通的。”
“腦子記不住的話,就用拳頭給你長長記性——!”
……
拳頭撞擊軀體,發出悶悶的轟擊聲響。
那是兎沼笠國中生涯打過的唯一一場架,簡直都不像他自己了。
壓抑已久的惡意沖破了潰碎的洪堤,飼養于心的野獸昂首高呼,每一次揮拳都像要咬碎敵人的頸骨,兇悍得吓人。
飛濺的血液混雜着淚水,分明是在報複,可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呢?
手臂被指甲抓得破了皮,黏黏的溫熱血液從額頭上掉下來,把衣服都弄髒了。
趁着他發呆的空擋,有人一把扯住了他皺巴巴的衣領,落在左眼下方的一拳很重,打得毫不留情。
“你這個混蛋——!!!你怎麼敢!”
連腦袋都被砸得後仰,很疼……但也隻有這一拳了。
結束啦。
“轟!!”
被暴力踹開的門扉重重砸在了牆壁上,想要落在少年身上的拳腳都被這聲巨響所懾,最後隻轟在了空氣裡。
“你們在做什麼?!”
以上,就是鎮城中惡性鬥毆事件的始末。
被視作受害者的少年終于能給他被霸淩的國中生涯畫上句号,作惡者得到懲罰,隻能狼狽地離開學校,走上不知通往何處的未來。
好像一切都得到了應有的結果,選擇的權力被交還到了他的手上。憐惜他的人們期待着少年能振作起來,變回那個愛着排球的純粹孩子。
可是,他做不到。
午夜夢回的時候,他會想起黏膩的鮮血,墜落進惡意化作的漆黑水潭,連逃避都做不到。
利用排球施惡的我,也是有罪的人。親自飼養了欲望的怪物,這樣的我比誰都醜陋,根本就不配做隊伍的主攻手。
真惡心,真可悲,連打球的初心都忘掉了,有什麼資格得分,他是不折不扣的壞孩子。
所以,不要再生氣了。時間還很長很長,大家都會遇見更好的夥伴,碰到不同的人,就原諒他的擅自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