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被拒絕了。
直截了當的一個單音節單詞。
沒有争辯,盤問或是懷疑。
看上去很可怕的黑色蝙蝠,隻是很普通地告知不需要幫忙,并表示他可以暫時留在城裡,直到一切結束。抛開那張半黑半白的臉,和金屬一樣冷硬的氣味,整隻蝙蝠幾乎稱得上友善。
艾瑞爾沒有辯駁。他來這裡的目的,本來就隻是為了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他的骨灰,而不是湊熱鬧。既然對方拒絕,他也沒必要堅持。
至于這座城市、這隻蝙蝠帶來的熟悉感……再怎麼熟悉,他們現在也不在記憶裡,而且對方看上去也不認識他的樣子,艾瑞爾很樂意互相保持陌生狀态。
有一個知道自己過去,還抱有惡意的家夥就足夠了,他不想在這個危機重重的世界自找麻煩。
于是,對自己的過去興緻缺缺的艾瑞爾,很聽勸地控制明格斯跟着戈登離開。
“我沒想到你會留下他。”
看着那個歪歪倒倒、步伐僵硬的背影,紅頭罩拉長音調,語氣戲谑地說:“所以你們真的認識,而且還很親密嗎,‘布魯西’?”
“我會看着他。”
“聽上去你知道他是誰。”
不遠處的火光跳動了一下,蝙蝠俠沉默了兩秒沒有說話。
“不。”
……
艾瑞爾一路跟着戈登,來到一處暫時被分給他的臨時“住所”——一間被勉強整理出來的辦公室。
比起維爾特的家,和夜翼的臨時基地醫療室,這裡的條件差到極點。能夠用來休息的地方隻有一張桌子,也許還有角落躺着的那堆窗簾布。
市民太多,這座地下城市又不夠大,所有的空間都必須利用起來。這就導緻很難照顧到每一處細節。
“這裡隻有火能夠勉強取暖,其他方式都行不通,燃料可以在……”戈登已經掐滅了煙,爬滿血絲的眼睛滿是疲憊。
“我感覺不到冷。”
艾瑞爾打斷了他。
“噢……當然了。”
戈登點點頭,有意無意地瞥了眼對方的腳,那裡穿着一雙嚴重開裂的皮鞋,能看到不少劃傷的細小傷口,都是新的,流出來的卻是少量黑紅色半凝固的血,怎麼看都不是活人的血。天知道血管裡現在是什麼情況。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細節,比如步伐,比如機械的呼吸節奏,還有脖子那裡……作為警局局長,他的洞察力還不至于這麼顯而易見的事都發現不了,但想了想,戈登還是去隔壁給他借了一雙鞋。
艾瑞爾盯着那雙布面涼鞋看了兩秒,沒有拒絕,把腳伸進去,不太熟練地拉上鞋跟。
“謝謝。”
“既然你不冷……那我想你也不需要出門了,是嗎?”
“……什麼?”
艾瑞爾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句問話的意思,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當然要出門,不出門怎麼找……
喀嚓。
他還沒給出回答,戈登已經關上門還順便上了鎖。
“……”
艾瑞爾這才反應過來,這不是一句詢問,也不是什麼友好的征求意見,僅僅隻是通知。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又變成這樣了?
如果說夜翼、神谕這邊還給出了一個他不理解但能接受的理由來禁止他出去,那明格斯這裡又是怎麼回事?
他茫然地愣在原地,看着緊閉的房門,莫名有點……委屈。
不過緊接着,艾瑞爾反應過來了原因。
房門滿是灰黑色塵垢的玻璃上,正模糊倒映着“明格斯”的樣子——
幹瘦到幾乎沒有脂肪的臉,蠟黃的皮膚,全黑的眼睛……看上去病态又虛弱,随時死去都不會讓人意外,可走近細看,就能注意到頸部的皮膚正不自然地突起着,時不時動一下,像是有什麼梗在血管裡。
一看就不正常。
艾瑞爾立即将注意力拉回,查看界面。
【角色卡·“明格斯”】
【狀态:持續潰爛】
【同調:29%】
下一秒。
【同調:30%】
好極了。
正在穩定上漲。
艾瑞爾嘗試主動下調數值,就像之前還在布魯德海文時那樣,可還沒等他從界面上挪開目光,剛調回10%的數值,不到一秒就重新回到了30%,并挑釁似的很快又上漲了1%。
好吧,是時候放棄了。
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明格斯身上,艾瑞爾就鏡子裡,一截尖細的蜘蛛跗骨刺穿了頸部的皮膚,還張牙舞爪地晃了晃。
“……”
艾瑞爾面無表情地拔掉它,看了一圈沒見到毀屍滅迹的工具,便扔進嘴裡,咀嚼、吞咽……再次“馴化”。
不能再等下去了。
在其他人發現異常,把他關起來或是殺死之前,艾瑞爾決定單獨去地面上尋找骨灰,然後盡快離開這座讓他渾身不對勁的城市。
艾瑞爾的記憶力不算好,但原路返回對他來說還不是難事,令人意外的是,明明他砸掉了鎖,明目張膽走到街道上,居然沒有人跳出來阻攔他,周圍隻有普通的哥譚市民。
這些人不管之前是什麼生活環境,什麼階級,此時無一例外裹着一層又一層厚厚的衣服,看上去狼狽、落魄,臉上的表情大多也隻有恐懼,愁苦,不安……艾瑞爾平靜地掠過那一張張面孔,越發覺得熟悉。
幹燥的空氣和溫度暫時撫平了同時升起的不安,艾瑞爾僵硬地收回目光,繼續讓明格斯朝着安全門的方向走。這時,一個小小的拉力突然從身後傳來。
艾瑞爾停下腳步,低頭往身後看去,一張髒兮兮的小臉引入眼簾。
“你是要出去嗎?”
聽不出性别的稚嫩嗓音問道,話音裡帶着點期待。
艾瑞爾僵硬地點了下頭。
“是的。”
“那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年幼的孩子不知道男人的外表有多不正常,自顧自說起請求來,“媽媽說,我的爸爸在外面迷路了,你出去見到他的話能不能幫他指個路?”
“……不行。我是第一次來哥譚市,我也不認識路。”
男孩眼睛一亮,掏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我準備好地圖了!這本來是給爸爸準備的,但你可以和他一起用。”
一邊說着,他一邊迫不及待地攤開紙張,就好像這麼做能讓艾瑞爾立即同意一樣。
艾瑞爾聽見“地圖”倒是沒有拒絕,可他低頭看去,隻看到了一副古怪抽象的蠟筆畫,上面黑色紅色的線條交叉縱橫,像是胡亂生長的枝芽,中間還點綴着幾塊黴斑似的不規則黑點。
“這裡是我的家,爸爸也許會在這裡。這個是我們現在的家——”男孩指着上面的黴斑一一介紹起來,見他始終沒有答應的意思,目光也從地圖上移開了,連忙熟練地提出條件,“你幫我的話,我……我可以付給你‘工資’!”
他已經等了一整天,每次見到人出去都會這麼問,可一直沒有人帶爸爸回來。
一定是哥譚市太大了。
可等了好一會兒,男孩沒聽見拒絕或是同意,反而聽見對方問了一個古怪的問題:
“工資……是什麼?”
“工資就是錢,它什麼都能買到!”
“也能買到骨灰(ASHES)嗎?”
“灰塵?應該……也可以吧?”男孩不太明白為什麼他想要買“灰塵”。
艾瑞爾覺得不太靠譜,但是說不定真的能買到呢。
“……那我試試。”考慮到自己完全不熟悉這裡,他還是選擇接過那張塗鴉,“就算沒找到,我也會在回來後把你的地圖還給你。”
“謝謝你!”
孩子清脆雀躍的嗓音像是插着翅膀,每個音節都快樂得仿佛要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