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
腳下碎石變得滾燙。那些枝條、根莖的詭異琺琅質外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熔解,漿液沸騰蒸發,火焰接觸到那些早已死去的血肉,哀嚎、慘叫聲中,燃得愈發兇猛,卻始終沒能将它們完全燒成灰燼,仿佛灼燒的是另外什麼東西。
熱浪翻湧炙烤,周圍的空氣扭曲出流動的透明漣漪,同時,病服下亮起的金紅色變得越發耀眼。
紅頭罩清晰看見,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寸寸龜裂,那比火光還要耀眼的光芒正是流淌在那一道道裂痕中,仿佛他的血管裡不再是血液,而是滾燙熾熱的岩漿。
持續了不到一分鐘,火勢便迅速減退、熄滅,此時所有的枝條都已經被燃燒殆盡,連一縷煙塵、一片灰燼都沒留下。
再看艾瑞爾的手臂,和那張骷髅般的面孔,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剛剛還龜裂的皮膚完好無損,汩汩流淌的岩漿也不見蹤影。
隻有那雙眼睛,仿佛還映着火光,滾燙的殺意灼得讓人難以直視。
紅頭罩不由一陣戰栗。
他下意識聯想到了另一個從巫毒教儀式中活下來的人,那個自稱“艾瑞爾”的古怪家夥,接着他又想到其他幸存者,他們是不是都一樣古怪?又或是裡面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細節?
“我撤回前言,不錯的把戲。”
紅頭罩抛開沒必要的猜疑與忌憚,語氣輕松地說,順手還拍了拍他的肩膀,艾瑞爾卻恍若未覺。
他魂不守舍站在那,盯着自己的手,一聲不吭。過了好幾秒,身體突然猛地一顫,迅速回頭看向身後。
紅頭罩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身後剛被燒灼過街道格外“幹淨”,火焰吞噬了所有異常,卻沒在牆壁、地面上留下半點焦痕,忽略遠處直通天際的白色樹幹,仿佛一切回歸了本來面貌。
但艾瑞爾此時看的不是自己的成果。
剛剛見到那些根莖……和根莖中屍體的一瞬間,他近乎本能地開啟了系統托管模式,将意識完全轉移到明格斯身上,這才成功用出反語魔法。
也就是說,現在他與“明格斯”不分不彼此,“明格斯”和這具身體都不再隔着一層,而是、像一件衣服輕飄飄套在艾瑞爾的意識表層,所有的能力、每個肢體、肌肉的活動都如臂使指。
眼前也出現了标簽,包括遠處的那棵樹——
【幽邃聖樹】(1)
陌生的……單詞。
可無端地,艾瑞爾感覺自己似乎明白這個标簽的意思。
……沒錯。
他認識這個東西——這些東西!
艾瑞爾神使鬼差朝着聖樹走近一步,恰好此時,籠罩在樹頂的霧霭散去一部分,将那顆發出橙紅色渾濁光芒的果實暴露出來。
不對。
那不是果實。
那是一顆巨大充血的眼球。
它在霧霭包裹、保護下,與那些臍帶般的白色枝條纏繞連接,汲取着靈魂與血肉屍骸的苦痛。
即便如此,它似乎仍然瀕臨衰亡垂死,唯一能做到的,似乎隻是空洞、長久地注視着這座灰燼之城。
艾瑞爾不由呼吸一窒。
有什麼與魔法副作用帶來的灼痛一起湧出。
“你在看什麼?”
察覺到不對勁的紅頭罩突然出聲,艾瑞爾惶然回過神,發現對方頭頂标簽和備注都變了。
之前還是【RED HOOD】,現在變成了一個更加常規的名字,備注則變成了一句很長的句子。
艾瑞爾還來不及看清,就感覺到幾乎要将他淹沒的痛楚洶湧澆灌而來,立即抽回意識,留下明格斯的身體不受控地像斷電一樣倒了下去。
……
然而,回到原先的身體,艾瑞爾沒感覺好多少。
火焰好似還沒熄滅。
灼熱的溫度燎炙着皮膚,和軀殼中更為重要的無形之物。
醫療室裡,猝不及防被痛楚包裹的艾瑞爾不受控地從病床上栽倒,頭顱與地面撞出一聲悶響。
他顫顫巍巍嘗試站起身,卻根本站不穩,連半秒都支撐不住,再次倒了下去。
哐。
艾瑞爾下意識扶住一旁的桌子,結果隻是将上面的器材掃到地上,發出巨大的碎響,震得頭皮微微發麻。
零碎的玻璃渣擠進皮肉,血液湧出傷口。一時間,消毒水氣味的空氣好似生了鏽,變得格外難聞。
艾瑞爾無力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猶如置身熔爐,血肉、聲音、精神……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在被燒灼,唯一能做的隻有徒勞地張着嘴,發出無聲的嘶吼。
【我差點以為你死了……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剛剛,“系統”猝不及防接管了這具身體,還沒搞清楚艾瑞爾的靈魂去了哪,也來不及從這個基地出去,自己親自調查,艾瑞爾就已經回歸,還一副在折磨中垂死掙紮的樣子。
“系統”此時的聲音不再帶着冷漠和敵意,反倒有些緊張,艾瑞爾無暇顧及,連一個音節都沒聽清。
在無窮無盡的痛楚中,無數畫面在眼前閃回。畫面的主角無一不是面容模糊,也無一不讓他感覺到熟悉——
渾身狼狽的蝙蝠走出陰影,漆黑的披風上下翻飛;
冷漠的騎士飛入雲層,身側的翡翠造物橫貫天際;
還有站在黎明的日光裡,那個穿着灰色風衣的無恥騙徒,和他同樣穿着風衣,雙眼失明的同伴。
“‘魔法’?為什麼你們想教我這個?”
這副畫面似乎格外深刻,艾瑞爾甚至聽見了一個稚嫩的嗓音在詢問。
這嗓音從未出現在記憶裡,他卻無端明白這是曾經的他自己。
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騙徒自嘲似的笑着開了口,聲音和面容一樣消融在晨光裡,怎麼都聽不真切。
隻有那缭繞的煙霧好似飄出畫面,鑽進鼻腔。他恍惚聞到了煙草燃燒的氣味。
艾瑞爾鼻子微微一酸,莫名生出了落淚的沖動。
“好吧……那你們到底是誰?”
曾經的他又問。
“我是——”
你是誰?
這一刻艾瑞爾幾乎忘記了痛楚,看着騙徒的嘴巴一張一合,無比期待地等待着一個名字。
艾瑞爾本來對自己的過去并不在意。
可現在,他已經得到了一部分,感受到了當時的溫度、氣味,甚至是情緒。缺失的一角被彌補,那感覺太溫暖,從未見過的太陽也太耀眼,耀眼到無法繼續忽視,耀眼到……産生了想要不顧一切追尋的念頭。
可下一秒,所有的一切消失,變成了洶湧着絕望的深邃海流,和一柄貫穿咽喉的三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