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遠一時語塞,他将臉龐貼在千亭跳動的胸膛上,虛弱地歎了一口氣,“若面前真是死局,能有一人逃生也是好的。”
像是印證他的話,門外腳步聲響了起來,在漸次泛白的天色中,有人喊着,“拿布袋來,少爺說現在就要将這小子沉塘。”
千亭身子抖了抖,猛地望向門口,僅一瞬他便回過頭來,發瘋拽着季知遠,“快,快跟我走,我們快逃。”
“不,千亭,你快走。”季知遠收回被拽的手,推着人,“再拖下去我們都會死的。”
“我不丢下你,我絕不丢下你。”千亭淚眼婆娑中夾着焦急絕望。
“沒有辦法了。”季知遠身體最後一絲力氣都在這掙紮中消失殆盡,他擡手替千亭拭去眼角眼淚,注視着千亭臉頰瘀傷,“我何嘗不想同你走,可現下并無兩全之法。”
“有的。”千亭不肯服輸,“一定有的。”
天光漸亮,季知遠凝出一抹看似釋懷的笑,安慰道:“千亭,走吧,不走我們都要死,你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還很長,離開玉竹鎮,重新生活...”
“不,我有辦法,我一定有辦法。”
眼底精光一閃,千亭忽地将季知遠推倒在地,上手扒着他的衣服。
季知遠背部着地,忍痛悶哼一聲,來不及查看傷勢,便再次掙紮起身,他抓住了千亭的手,“你做什麼?”
“我有辦法。”千亭并不解答自己的具體方法,隻是手腳利落脫下自己身上的綢緞袍子,将褴褛的衣服披在身上,随後将渾身是傷的季知遠拖到一堆木柴後,用稻草全部蓋了起來。
“千亭,你要做什麼,你快将我的衣服脫下來。”
季知遠已經猜到千亭要做什麼了,他不能看着千亭這麼做。
“知遠你聽我說。”千亭将頭發打散弄亂,又淋上一把黃土,“我身體無恙水性也好,我替你去...”
“不行。”季知遠果斷拒絕。
“行的。”千亭按住在地上掙紮的季知遠,心疼地撫了撫露在外面還在滲血的小腿,“你信我,我一定會沒事,我一定會回來。”
“你在老地方等我,結束後我會去那裡找你。”
如同季知遠孤身引開村民前親了千亭,千亭也熱烈地吻了他。
如同千亭沒有攔住季知遠,季知遠這次也沒攔住千亭。
家丁将裝着昏死的千亭擡了出去,擡到一半還疑惑地說了句,“怎麼輕了一些?”
另一個打斷他,“管那麼多,反正麻袋一裝,就要扔水裡了。”
“也對。”
季知遠艱難爬離了陳家,他在老地方等了整整七天,這七天唯一支撐他的隻有千亭臨去時在耳邊的問話。
“知遠,待這次塵埃落定,你還願意娶我嗎?你真的...不會嫌棄我嗎?”
當時千亭背對着他,連呼吸都透着小心翼翼。
“别說。”他制止了季知遠的回答,“别現在說,等我回來,你再告訴我!”
“我要回來,親耳聽你說。”
然而七天了,千亭還是杳無音訊。
季知遠想了很多理由,找了很多借口,終于還是死了心。
第八天,霧藍天空下起瓢潑大雨,季知遠拖着傷腿,拄着木棍一瘸一拐走向遠方。
他不知道要去哪?隻是機械地往前走着,走到全身力竭,血色全無。
身上錦緞衣袍被大雨淋濕,腳下羊腸小道越來越濕滑,終于他栽倒在地,一聲沉痛悶哼後,不省人事。
手指指向的方向有塊石碑,石碑風化滄桑,上布枝葉将其遮掩,有鮮紅從枝葉中溢出,仔細看那鮮紅筆迹可彙集成三個大字——祭金山。
季知遠就這麼“死了”,無人歎息,提起也是貶低之詞。
比起他,陳大人的離世在衆人心中更具悲情味道。
哒哒馬蹄聲叫醒了沉睡的村民,月餘後,玉竹鎮來了一位豐神俊朗的官員,懷中帶着诏令,馬背上帶着對身故知縣陳大人的封賞。
“這是白銀兩千兩,各色绫羅綢緞,和各種養身藥材,皆是貴人予陳大人的賞賜。”
“多謝貴人。”陳父并無清減,隻一臉哀愁做沉痛狀。
“伯父節哀,陳大人所行之事是忠義之事,乃吾輩楷模,我與陳大人是知交好友,若是陳家有事,可來尋我。”
“至于謀害陳大人,将疫病投入水井的宵小已于月餘前抓獲斬首,貴人聽聞陳伯父替村民解開疫症甚是欣慰,誇贊陳家果然皆是棟梁之材。”
陳父嘴上說着擡舉,垂下的眼底卻夾雜着幾抹懊悔和畏懼。
後來季知遠才知道黑衣人在見他的第二天就被抓獲了,所以...如果沒有陳禮的嫉妒,陳大人不會死,不會有糊裡糊塗地入獄,不會有後續一切的慘劇!
村民于街口處看着熱鬧,仿佛身患癔症記憶不全,統一将月餘前的記憶忘了個光。
人群中有一個衣衫褴褛,頭戴鬥笠之人,聽完這些場面話,隻沉默轉身,一拐一拐走了。
他周身氣度與周圍人群完全不同,是陰郁甚至有些淩厲的!
走出人群,風刮起鬥笠上的紗巾,露出了一張陰氣沉沉的臉。
“對了季知遠呢?怎麼沒看到他?”來人說着,環視一圈人群,“他家在哪?貴人還有對他的賞賜。”
“他...”
陳禮與村民皆面露難色。
最後還是陳父老道地打了圓場,“他...他去探親了。”
來人一臉疑惑,“他父母家人不是都去了?哪來的親人。”
“不是他的親戚。”陳父一副自己說錯,表達不清的表情,“是他妻子的親戚。”
“他成婚了?”來人一臉驚喜,“真快!”
“是啊,是啊。”陳禮在一旁打着哈哈。
“我今日必須趕回去,賞賜便托陳伯父代為轉交,順便幫我祝他與他娘子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
走出一段距離的季知遠滿臉嘲諷。
呵!
真是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