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内屋紅燭燃起,兩人各自站定,陸程哲才道:“我躲在自淩閣故意避師兄不見,師兄會吃味,師兄日日瞞着我與其他男子相見,還與他在我面前...行為親密,師兄可知...我心中又是何等滋味?”
“眼見就一定為實麼?你為何不聽我解釋?”溫竹卿也滿腹委屈,“為何不問我緣何這麼做?緣何瞞着你見他?”
陸程哲擡起眼眸,真摯發問,“師兄為何去?”
這人如此誤會自己,溫竹卿本來是想閉口不言,一字不說的,但在對面人真誠目光的注視下,他還是一二三四五,娓娓地如實道來了。
“師兄是為了我?”陸程哲雙眼亮了起來。
“不是!”胸膛仍有一股怨氣在橫沖直撞,溫竹卿堅決否認道:“我是為了一頭沒心肝的驢!”
陸程哲眉間笑意不減,上前一步握住溫竹卿的手,玩笑道:“師兄怎知家中父母都說我是驢脾氣的?”
不怕正人君子放低身段認錯,就怕放低身段的同時突然來個冷笑話,溫竹卿表情一陣松動,沒忍住噗地輕笑出聲。
“師兄笑了。”陸程哲勾勾攥在手中的小指,“笑了就算和好了。”
“想得美!”溫竹卿作負氣狀揮開陸程哲的手,頗有些興師問罪道:“你把我一個人抛在門外,冷落半天,這筆賬又怎麼算?”
“是我錯了。”陸程哲認錯認得極快,他往前一步,重新抓住溫竹卿雙手,緩緩道:“我隻是想師兄也能主動找我一次,哄我一次...”
似是也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他聲音弱了幾分,“我若早知道,師兄是為了我...”
“你不會早知道。”溫竹卿打斷他的話,不依不饒,“你不聽解釋...我追了一路你都充耳不聞...”
陸程哲被這句話戳得心窩直痛,他将人拉進懷裡,一邊安撫一邊輕哄,“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師兄罰我吧,想怎麼罰都可以!”
想怎麼懲罰都可以?
溫竹卿心下委屈,正覺得滿腔郁氣彙集一起無法排解,陸程哲這話說是撞在了槍口上也不為過。
無須太多思量,他一步上前,雙手掐住雙臂,迎着肩頭就是狠狠一口。
“嘶...”一聲吃痛的輕呼溢出喉嚨,但僅是短促一聲,下一瞬就被陸程哲悶哼着盡數吞進了喉嚨。
兩具身體緊緊貼在一起,溫竹卿可以感覺到懷抱他的人在輕輕顫抖...
不抖就有鬼了。
左臂下午剛受了傷,即使用藥再好,包紮再細緻,也不可能短時間内愈合。
自己還專靠近他傷口處掐...
傷處在棉布下顫抖着,不知是不是幻覺,鼻尖似乎還嗅到了一股血腥氣...
溫竹卿心下一陣不忍。
他本想好好懲罰懲罰面前這個黑白不分的,如今卻是下不去手了...力道一瞬放松,手指隻做個虛僞樣子,堪堪挂在對方身上。
陸程哲心中一陣暖流,他并不覺得疼,即使傷口剛剛揮靈時拉扯到,又被溫竹卿毫不留情對待...
但他仍不覺得疼。
心裡反而湧起一陣暖流,和着棉布邊緣微微滲出的鮮血,一起翻湧着。
“師兄不用心疼我。”沙啞聲線在耳邊響起,“隻要師兄能消氣,多掐幾下也是無妨的。”
溫竹卿将人推開,眼中分明閃爍着心疼,卻還是口不對心道:“我可沒有虐待病人的習慣。”
“師兄哪裡虐待我了?”陸程哲忽略額角冷汗,擡擡自己胳膊,受虐狂體質爆發道:“師兄都沒碰到傷處,隻是在傷口旁發作着。”
傷口旁也有創口撕裂的風險,溫竹卿用看受虐狂的目光看了陸程哲一眼,目光示意,将人帶到八仙桌旁,坐定。
溫竹卿:“撩起袖子,我看看傷口。”
“好。”陸程哲乖巧撩開袖子,露出山岚色衣袍下白色紗棉,以及紗棉邊緣的薄紅。
溫竹卿眼神當時就變了,雖然早有預感,可在親眼看到時心髒還是略微不适。
手指微顫地将棉布解開,堪稱嚴重的創口瞬間暴露在眼前,伽遲緒沒有手下留情,伸出的觸手不僅貫穿了手臂的大半筋骨,抽離時旁側倒刺更是在其上烙下了諸多細小傷口,大傷口貫穿着小傷口,小傷口連接着小傷口,好似一張編制精密的蛛網。
蛛網邊緣有鮮血溢出,一顆簇擁着一顆,不斷溢出流下,像擦不幹的熱淚,止不住的泉眼。
堵在心頭的郁氣消了個無影無蹤,心髒沉了船,在難過的灘陰溝裡左右翻騰。
眼底浮現心疼,溫竹卿指尖揮靈,朝傷口處施了個止血咒。
他恨不得将所有靈力灌注在傷口上,以求得傷口愈合更快,然而再怎麼灌靈,終究不是仙體,無法做到手到傷除。
“忍着點疼。”止完血,溫竹卿掏出藥粉,灑在患處,重新包紮。
“不疼的。”陸程哲輕嘶一聲,目光盯着面前人認真忙亂的雙手,眼睛泛光,唇邊帶笑。
距離這麼近,某人又毫不掩飾,那雙眼眸中隐着的深意,自然被輕易地察覺了。
可溫竹卿并沒被這點情誼輕易打動,胸膛依舊翻舊賬地泛着酸,就着這酸意,他故意道:“陸師弟拒絕我,選擇花自淩,我還以花自淩的藥能藥到病除,去腐生肌...”
酸意帶着醋意,話至一半,倏然停了。
不該牽扯花自淩的,他沒有立場怪罪花自淩,說來說去人家隻是為了地主之誼罷了。
可一時沒控制住,陰陽怪氣的話就這麼順嘴說了出來。
溫竹卿握緊自己的手,心道一聲不該。
“是我選錯了。”陸程哲握住溫竹卿那隻自我懲罰的手,“我以後都找師兄,我以後隻找師兄!”
誰要幫你一直看傷了?
溫竹卿心裡這麼想,嘴上卻沒有反駁,唇角微不可察勾了勾,他将面前棉布打了個大大的蝴蝶結。
陸程哲盯着蝴蝶結,想了又想,抿抿唇,還是将埋在心底一下午的疑惑緩緩問了出來,“我之前求師兄回我,師兄保持沉默,是否也像剛才那般被魔流所制身不由己?”
“當然了,否則我還能上趕着被調戲?”溫竹卿說得理所當然,心下卻一陣不确定,他總感覺沒有這麼簡單,可究竟複雜在哪,他又說不出來。
陸程哲不知這麼多,他隻知道他的師兄确是受人所緻。
現在想來,下午情景本來就疑點重重,是他...關心則亂了...
隻是...
陸程哲:“隻是...”
溫竹卿擡起眸子,“隻是什麼?”
等了許久,都沒有下文,溫竹卿正要追問,卻自陸程哲眼中看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