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安靜軀體,以及一雙緊抱着軀體的手。
悲劇應當已發生一段時間了,安靜軀體開始僵硬,恬靜臉頰上是不正常的白,白中一抹紅,是被脖頸流出的鮮血染紅的。
溫竹卿不敢去看那團血,仿佛隻要不看,眼前慘劇就能從此消失。
然而鮮紅染透衣襟髒污一地,如死水般向四周緩慢蔓延着。
“怎麼回事?”
即便眼前場景真實無比,冰冷心髒也在反複否認。
不是真的!
是幻覺!
一切是假的!
怎麼會這樣?
一路走來他還在冥思苦想,冥思如何開口能讓祝星安更通透些?苦想何種理由能讓人忙碌起來?
他知道祝星安狀态一直不好,歸一門覆滅後,他便日日活在自責和冷語中,縱使他不時開解看護,某些情緒還是防不勝防。
“師兄。”溫了了哭着,是那種傷心到極緻,需要求助的哭聲,“祝星安死了,他死了。”
“他讓我别擔心他,他讓我放心去巡邏,他支走了我。”
“我怎麼就走了?我怎麼沒看出他不對勁?我怎麼就留了他一個?”
話語是有些混亂的,邏輯更是無從談起。
隻有反複自責中不斷想起的最後一面。
他怎麼…
怎麼就沒看出來?
溫竹卿并沒像溫了了一般感性流淚,表情也是詭異平靜,即便剛剛親眼目睹一條鮮活生命消殒…
并非不傷心,實在是傷心過了度,才得了這平靜。
旁人觀他多言無情,他也覺得這般覺得,卻忘了無情原分兩種,一者天生無情,二者因着感情太豐富,經曆又多坎坷,才封閉自己假裝無情。
溫竹卿就是第二種。
“為什麼?”
縱使經年封閉維持了表面虛假平靜,顫抖身體,無力唇齒還是出賣了他。
“怎麼會…”
溫竹卿俯下身,握住眼前冰冷手臂,一瞬間竟有種想将冰冷暖熱的想法。
“還能為什麼?”眼眸傷感陡變兇光,溫了了咬牙道:“還不是歸一門那些人…日日戳他肺腑的說話,生怕他活得下去似的。”
流言的确可畏,可當真隻因流言?
“還有林聽鸢!”牙齒咬得更緊,溫了了握緊拳頭,“他一門心思撲在這人身上,驟然得知被騙,怎能接受?”
“這個嬌少爺,心思最是單純,也最易…鑽牛角尖。”
憤恨中又染上傷感,眸中寒光卻未有減退,反而愈加增多,溫竹卿都懷疑他下一秒便會提起劍,沖回江南城,與某人決一死戰。
然而下一秒,眸中恨意突然熄滅,驟變為濃濃自責,“怪我。”
“其實最該怪的是我,是我害了他!”
“如果不是我,他不會去招惹林聽鸢。”
溫竹卿眉心蹙起,難過中湧上一抹奇怪異樣,“為何這麼說?”
溫了了沒說話,目光卻越過窗棂,穿越時光,一瞬回到了多年前。
“你是乞丐?”
“在這裡讨飯可活不下去,不如和我一起回家,我正缺個玩伴,你便做我的玩伴兼下屬吧!”
“你會不會做人玩伴?做人玩伴要主動想樂子,而不是跟木頭一樣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
“這些樂子一點意思也沒有,你再想些新的,身為玩伴陪我玩還不夠,還要想方設法逗我開心”
“母親又罰我了,罰我寫字,我不想寫。”
“你是我的下屬,你來寫,記得寫得和我像一點,别讓我母親看出來。”
“你要走了?”
“歸一門哪裡不好?你為什麼非要去萬宗之巅?”
“不要走了,留下來嘛,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後不對你那麼兇了。”
勸了許久溫了了仍是固執己見,嬌少爺心頭怒火也便忍不住竄出,“算了,你要走就走吧!”
“歸一門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我倒要看看你去了萬宗之巅能過得多好!”
溫了了不知道。
他隻知道小少爺是驕縱的,是難以伺候的,是有事沒事會找他麻煩的!
他從不知道小少爺也會對他念念不忘,也會在自己離開多年後費心尋找。
他隻以為小少爺是為了嘲笑,嘲笑他離開歸一門後果然過得不好!
卻從沒想過對方隻是為了見他一見…
如果能夠早些…
早些看出那驕縱背後的單純,狠話之後的不舍。
他不會多年相遇後一直冷嘲熱諷,更不會在對方自己說出小乞丐三個字時,直接推到林聽鸢身上…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祝星安認錯了人,這認錯原是可以挽回的,他卻放任這錯誤一錯再錯!
如果能夠早些…
早些知道自己心意,早些參透那些日子地讨好不止為了一口飯,還因為某個時刻心底的柔軟。
他們的結局會不會不是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