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悲怨自丹田升起,随着周身陡現的金紅靈流,轉而變為複雜寬慰。
天地狂風乍起。
與玄召出的風相同,這風以自身為中心,向四周猛烈狂嘯,風沙連同走石一起發作,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與玄召出的飓風又不同,溢滿周身的風并無寒氣,反而和着強大清氣、迸濺生氣。
“陸師兄,你要毀掉陣法?”靠得最近的小師弟發問。
一開始小師弟并不清楚他要做什麼,直到看到吞噬陣法減慢,碎裂的出現紋路。
“不會毀掉。”回答言簡意赅,後半句話卻斷在喉嚨裡…
隻是轉換而已,以命相換…的轉換…
天性使然,陰陽雙生花每遇滅頂之災,花蕊便會慣性犧牲,以換取葉片存活。
這是花株本能,也是根植在骨子裡的抉擇。
其實也很好說通。
花有重開日,隻要葉子還在,頭頂嬌蕊便能新生,雖然陸程哲已得主神助力化為人形,失了新生之能。
可那又怎樣?
無論是天性,還是本心,他都會選擇固有道路。
隻要将周身力量渡給師兄,師兄便會成為繼任者,繼任者會代替他活下去,與玄決一生死,成為這世間唯一的主神。
這樣,他便不算愧對這個塵世。
也終歸沒有愧對師兄。
當然這隻是他的個人想法。
在一意孤行時,他沒有看到四周憂愁目光,更沒有看到溫竹卿眼眸裡的悲傷與拒絕。
交換靈流溢出前一刻,一隻阻攔之手及時的握了上來。
“師兄?”
即便面前五官已經透明的完全分辨不出,陸程哲還是能拼出那眉眼,甚至補出眉頭蹙起的弧度。
“你要做什麼?”
“我……”
“你要将周身神力全部渡給我?你要犧牲你自己?”
即便陸程哲一字未說,心意相通下,溫竹卿還是猜了個完全。
“你要以命相換?你要讓我來代替你?”
“師兄。”微弱聲中帶着無助乞求,“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他不能看着師兄消失。
他隻有這個方法可以一試。
“程哲。”透明臉龐搖了搖,溫和卻果斷道:“不要。”
“不要自欺欺人,你知道的,我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
别說為陣法吞噬肢體的現在,便是完整之時也是承受不住的。
倆人千年前雖為一體。
可現在早已不是千年前。
時光匆匆流逝,他于茫茫人世随波浮沉,而陸程哲修行多年,早已出類拔萃。
溫竹卿承載不了如此拔萃的力量,他不過一片普通葉子。
“我可以…”
知道陸程哲要說什麼,溫竹卿提前打斷道:“你不可以。”
“若再分出力量為我護住心脈,與玄對戰不過是一場失敗戰局的重複罷了。”
畢竟之前的慘敗就是因為力量不夠。
若是他們再因為兒女私情無用消耗,到時候再迎上玄不過又一場無用對招罷了。
陸程哲也明白這個道理。
也是因為明白,心内不安才猛然高漲着。
不安中帶着愧疚,愧疚到了極緻,甚至開始懷疑己身的德不配位。
作為主神,他應該像父親一樣将塵世打理得井井有條,使人類和美安康。
作為主神,他應該當斷則斷,明白取舍。
可他…總是做不到,總是在出錯。
他自問十分努力,然無論怎麼努力,眼前一切還是不可避免地向一團糟走去。
就連血脈相連的弟弟都沒看顧好,與他離了心。
身為主神不該有私心。
他應該放棄師兄。
可怎麼放棄?
一旦松手就是永不相見。
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這次失去便是完全失去,再也不會有反悔可能。
他怎麼能?
他怎麼能?
他無法設想失去師兄的生活。
茫茫人世,再也尋不到師兄片刻痕迹,當真是生亦是死,天堂亦是地獄。
“算了,放棄吧。”透明嘴角揚起,溫竹卿用尚未透明消失的手安慰輕撫着陸程哲,緩緩道:“也許這就是我們的結局,也許我們命中注定有緣無分。”
“也許這已經是…最好了…”
至少,一點也不疼。
他最怕疼了。
若是這種心髒痛的即将裂開的關頭還要忍受肢體劇痛,他真的是要歎息一聲命運不公了。
眼淚伴着苦笑湧出。
溫竹卿自我安慰道。
“我們的結局……”
陸程哲雙眸也控制不住落下眼淚。
他并非一個情緒外露的愛哭鬼,每一次眼淚落下都是在與師兄分别。
“這不是個好結局,這結局一點也不好。”
在克服重重困難,好不容易得到團圓後,卻要與所愛之人永生分離,這算什麼好結局?
陸程哲此刻心情就跟小孩子好不容易得到的心愛玩具,轉瞬又失去是一樣的。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人,生怕一個眨眼對方就會徹底消失。
雖然即便不眨眼,眼前肢體也再變得透明。
透明的隻剩了一手一腳。
痛!
真的很痛!
他真的恨不得自己不是主神。
隻是一個普通人。
或者一株普通花也好。
隻要能和師兄永不分離。
前任主神,他的父親,為了他不自我挾制的走入困境,特地摘去了根莖上的葉子,卻不知道陰陽雙生花這種植物最是倔強,接受不了失去,更接受不了找到後再次分離。
就如棄貓效應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兩人都是那隻貓。
“師兄,我真的很喜歡你,不管你是不是我本體上失去的那片葉子 ,我都好喜歡你。”
“我想和你成婚,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我…”聲音極盡哽咽,“一刻也不想和你分開。”
胸口又是一痛,溫竹卿強忍着才沒有哭出聲,“我也很喜歡你,不管我們是不是曾為一體,不管是不是因為前世牽扯,我都很喜歡你。”
但喜歡歸喜歡,責任若是大于喜歡,縱使是悲劇也要承受!
餘光望向遠方,那裡有即将碎裂的屏障,有不斷墜落的藍紫火焰,還有拼盡全力咬牙吐血堅持的人。
他們不舍每多一句,就會多一人離世。
分别若以消逝為背景,這不舍也太罪惡了。
“程哲,你是主神。”比之陸程哲的沖昏頭腦,溫竹卿先一步窺到天機,也先一步做出了決定,“不能因為我一個人耽誤…大事。”
吞噬已至肺腑,沿着氣管侵蝕到喉嚨。
逐漸含糊的聲音令溫竹卿意識到這可能是最後一句了,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句話。
忍住心痛和即将起飛的飄然。
他簡短道:“程哲,去做,要活着,要赢。”
九個字極短,極快。
他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氣,用最後力氣含糊斷續道:“活下去…帶着我的力量…好好活下去…”
話閉,一道微弱木系靈流通過緊握手腕注入到身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