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餃子肉多,我餡兒可和了不老少,你們爺仨敞開了吃。”劉淑菊手上沾滿面粉一邊包餃子一邊嘟囔。
“媽您手怎麼那麼利落……诶我怎麼合不上口呢?”
劉淑菊瞄了一眼沖韓金樹包餃子的手使了個眼色,“你看你爸——你爸聰明,他怕合不攏口就少放餡兒!”
旁邊笨手笨腳捏餃子的韓金樹教授為此深受傷害。
“韓叔韓嬸,”謝斯年站在廚房門口說,“我和一朋友約好了晚上跟您這兒吃完我過去找他,我先過去了。”
朋友?守歲在一起的朋友?
韓金樹手腕頂一下眼鏡腿放下費力捏得嚴絲合縫的餃子,外頭店全關了去也隻能去朋友家裡,“誰啊?”他随口一問沒有深究,轉而說:“哎你等會兒,淑菊你捏了多少個了?查查夠不夠數趕緊下鍋給人孩子帶着。”
“誰啊”這倆字齊刷刷在他們一家人心裡閃過,他們不理解為什麼過年會和“朋友”在一起,他們想不出過年除了“家”還有哪裡能去。
與世界隔着一層薄冰的謝斯年其實從來不在乎過不過年。
“哦……行,你等會兒啊斯年,我查查……差不多,四十來個,我給你打倆飯盒你和你韓叔在外面等會兒哈!”劉淑菊開始忙活起來,“诶雪子你甭閑着,給媽坐兩鍋水,這不快點兒嗎。”
韓雪嘴比手麻利:“行行行,您真是……我爸一吩咐不夠您忙的。”
坐在客廳等餃子的謝斯年看看表發現已經十點多了——奇怪,李凡為什麼不催他一下呢?短信沒有,□□也沒發……
趁娘倆廚房裡忙活,“你是要找李凡去吧?”韓金樹端來一杯水遞給他。
抿一口水的謝斯年點頭,“嗯,答應他了。”
“我第一次接診這個孩子的時候,還以為他是跟家裡鬧什麼别扭才自個兒來看病的。”韓金樹坐在他身邊深歎一口氣,默默地看向電視牆的背景紙,“我沒有想過他家裡那麼複雜。”
“原以為你七八歲爸沒了,媽改嫁之後對你不管不顧就挺過分了,”韓金樹端起肩膀苦笑搖頭,“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啊……怎麼能有這麼狠心的爹媽呢?”作為父親的他不能理解。
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正常人,謝斯年也不能理解李凡的一家人;但他勉強可以理解母親,他是被父母收養至今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的野孩子,養父死後沒幾年在他十幾歲時媽媽找了新老公生了孩子不管他了也算是情理之中。
韓金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還好你比較争氣,斯年。”他為這個孩子感覺辛苦,“以後路長着呢。”也始終忘不掉李凡在他面前的淡定和在謝斯年面前的崇拜和羨慕。
他們都還是孩子。
能想到的關心、提攜和鼓舞似乎無法彌補一個孩子缺失的家庭,韓金樹隻能以“以後的路還長”來安慰。
奇怪,韓金樹為什麼知道他是去找李凡?眼神交彙之後他又不奇怪了,回憶起兩個月,李凡經常成為爺倆學術話題的主要對象。
他想繼續詢問走私藥的事情,因為今早查房的也是一例慢粒患者。
“餃子好了斯年,我給你包好了你趕緊過去和朋友趁熱吃啊!”劉淑菊提着打好包的飯盒走進客廳放在桌上,“哎對,人送的牛奶水果你提點——挑紙盒包裝的,别拿玻璃瓶的,這時候打不着車走太遠再累着你。”
精緻的飯盒與經過挑選的一箱牛奶在門口等着謝斯年穿衣服換鞋,三口人站在玄關送他;
“下次早說啊斯年,把朋友叫來一起過年。”劉淑菊囑咐說,“多一雙碗筷的事兒,不麻煩。”
韓金樹手扶着褐色漆門框撓撓臉,“有空帶家來玩兒斯年,聽見沒有。”
“好。”謝斯年答應說,“我先走了韓叔韓嬸,給您們拜個早年——雪子新年快樂。”沖裡頭端着餃子碗的韓雪揚下巴說。
韓雪一臉嫌棄瞥他一眼,“滾蛋吧滾蛋吧……注意安全啊!”
“知道——!”謝斯年留下一句匆忙下樓。
門臨關上之前,“嗨你這丫頭,怎麼跟你哥說話呢……”劉淑菊嘟嘟囔囔。
彼時社會大衆将冬天重重的霾當做是大霧天對待,奧運會過後禁燃禁放政策寬松,時不時居民樓、小廣場周圍冒出炮仗聲,天邊總有一茬又一茬煙花“能使妖魔膽盡摧”後消失。這個時段小街上路燈比人多,提着飯盒與牛奶走在大街上……應該沒什麼好打劫的吧?
“哎哥們兒,”
操,說什麼來什麼。
謝斯年愣在原地循聲望去,悄悄将右手東西緩慢遞到左手上,腦子裡開始回憶李凡教他的照着臉來一拳然後就跑。
靠電線杆子站着一身綠軍大衣的哥們兒兩手揣在袖子裡,前後張望湊上前去,“買炮仗嗎?今年不愁賣,我剩得不多了趕緊賣完趕緊回家過年了。”
哦不是打劫啊。
見謝斯年沒有拒絕的意思大哥趕緊趁機推銷,回身從角落裡拎出個蛇皮袋,裡面放着各色各樣煙花爆竹,沖他彎腰招呼道:“來來來都在這兒,給你便宜點兒。”
但謝斯年迎來另外一個新問題,這是不是黑花炮?
人不會為一個問題困擾很久,謝斯年下意識覺着李凡肯定不會買但他一定不會拒絕一起放。
管他呢,謝斯年随便買點花炮又捎帶倆二踢腳裝了一兜繼續往前走。姑娘愛花小子愛炮,沒有哪個男孩子能拒絕放炮仗,而且李凡和他這樣爹不疼媽不愛的小時候肯定沒閑錢放炮仗。他有些開心,想拉着李凡兩個人熱熱鬧鬧的,實現一些小時候實現不了的願望。
面對痛苦人們本着“打不過就加入”的原則,如不能回避就美化它;什麼自幼喪父喪母天資聰慧刻苦學習出人頭地,旁人幫着騙自己,久而久之深信不疑繼續自我欺騙,期盼那些虛無缥缈的苦盡甘來,或是吃點沒必要的苦頭尋求存在感、成就感,尋找一些毫無必要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