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的按鍵讓謝斯年的思考仿佛有了聲音,“等下就躺下,太冷了。”樂樂怎麼又問出個與上文無關的問題?
“哦。”李凡不做表示,“我跟樂哥說了——明天可能晚點到,路太遠了,不知道明兒個公交能不能正常。”
“哦……”謝斯年下意識答應了一聲。
等會兒,路太遠了?晚點兒到?
那他不回去了?
那還看個屁的書,鑽被窩啊!
“不看了,太冷了。”謝斯年合上書止不住地想笑,“我去打壺熱水,洗漱用品你先用我的吧。”
“?”李凡滿臉不知所措,他擡頭茫然地看向伸懶腰的久哥,“你不是要再看會兒嗎?”
是不是意圖太明顯了?謝斯年當即晃動脖子發出“咔咔”的聲響,“太冷了,發燒太難受了,早點躺下捂捂汗。”他一股腦找了好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看來學霸也不是無時無刻愛學習的,李凡想。
看書的時間有很多,但兩個人能躺在床上聊天的時間可太珍貴了。
一張單人床兩個人睡未免有些擠,但要讓李凡去睡謝斯年室友的床他是一百個不樂意——睡他久哥的床可以,換個人就不行了。再說為什麼不回家,那不也是圖個暖和?
他完全沒考慮睡别人的床人家室友樂不樂意、他久哥樂不樂意。
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脫得隻剩秋衣秋褲的兩個人湊在一起,一人挨着牆一人挨着床欄杆,兩個人的姿勢總是交替的,要麼一個平躺一個側身,要麼兩個人一起側身躺。
謝斯年的視線裡隐隐約約是李凡好看的臉龐,或者是一個瘦弱的背影。
“……才七點半。”李凡翻身看了一眼手機又轉了過來,擰着身子和謝斯年臉對臉,“久哥,你有過覺得幸運的時候嗎?”他的腦海裡還在回憶那篇《好運設計》。
李凡有很多奇思妙想,這是謝斯年對他最中肯的評價——常人關心的問題他都不關心,謝斯年堅信即便他四十、五十歲,還會是個滿腦子神奇想法的小孩子。
近乎鼻尖對鼻尖,距離使人小心翼翼,“有吧——我感覺我人生前二十幾年都在交好運。”謝斯年深吸一口氣躲過李凡的臉龐慢慢呼出娓娓道來:“雖然我不知道我親爸媽是誰,雖然我媽不喜歡我,但我爸媽沒有虐待過我——爸爸去世之後韓叔韓嬸還有雪子沒有把我當外人,供我讀書、考研、讀博,最幸運的是學習和工作全是我喜歡的。”
沒錯,他印象裡的李凡小時候是被虐待長大的,即便事實就是如此,但李凡不會這樣想——小孩子隻會想媽媽,不會反刍、點評他的痛苦。
經謝斯年這樣一說,李凡突然意識到了那個問題的答案——為什麼想再見一次李慶華和李耀。其實是因為他想媽媽了,他要做好準備和他的一生、他的過去告别了。
“你呢?”謝斯年問。
他久哥的聲音回響在耳邊,聲帶的震動還有因發燒而粗重的氣息轟隆隆作響,如同爐前的鼓風機,聽見就會覺得溫暖的日子要到了。“……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嗎?”李凡抿嘴反問,“我覺得我得病之後這一年是我交好運的日子。”
真奇怪,謝斯年對此不能理解,但又隐約覺得這是一種正确答案——已知結尾地好好活,未知往後地渾渾噩噩,人們總認為前者是悲劇,實際上流浪在陰暗潮濕的人生裡才是最大的悲劇。
“我有讓你……運氣變好嗎?”他認真地看向李凡的眼睛問。
悸動總發生在不經意的時候,“……怎麼說呢。”察覺到對視的瞬間李凡下意識回避他久哥的眼神,他摸摸莫名發燙的耳朵,從謝斯年注視他眼睛的那一刻開突然出現了一種不明所以的害羞,“久哥是我交好運的開始,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認真回答問題時冰涼的手始終沒有離開耳朵,他想讓耳朵快點冷靜下來。
那就好,謝斯年心說。“貼近點,我這兒暖和。”謝斯年微微拉開被子往他身上蓋,又扯過外套再蓋了一層。
發燒沒什麼不好的,至少能給人帶去溫暖。
不說話是最好的語言;粗重的呼吸輕輕打在李凡的耳邊,他的頭發軟軟的,摸起來很舒服,他們安安靜靜擁抱着彼此的幸運入眠。會不會做同樣的夢呢?夢到謝斯年的爸爸、李凡的媽媽,夢到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夢到他們一起被愛着。
之後的李凡開始按時複查,血常規的報告積攢了兩三張,白細胞從二百個單位上漲到不到三百沒有較大變化。謝斯年多次求證之後,得到韓金樹的答案是:“年後化療可以,現在的指标還算可觀。”
2009年11月的北京局部地區大雪很快會過去的;謝斯年面對冷冬暖陽裡李凡的笑臉想着,這一年很快就要過去,每一次新年都是另外一次機會。
好運從不需要額外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