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鈴還須系鈴人。青蓮的事,還需我親自解決。
我命兩個下人合擡一隻箱子随我去找青蓮,箱子裡裝滿錢财首飾,足夠青蓮此生衣食無憂了。
我親自把奴契還給青蓮,對她說:“青蓮,我很感謝這麼多年你對我的照顧,今日我便将契書還你,還有這隻箱子,裡面便是我對你的謝意,亦可當作今後你嫁人,我送你的賀禮。”
青蓮驚惶地望着我,眼角霎時沁出了淚花,不停地搖頭,下一刻竟撲通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懇求說:“少爺!請您不要趕奴婢走!若是奴婢犯了什麼錯,少爺盡管責罰便是!奴婢認,奴婢都認!隻求少爺不要趕我走……”
“不是趕你走。”我歎氣道,“你先起來。”
青蓮沒有動,哆哆嗦嗦跪在我身前。
我隻好俯身扶她,然後遣了旁人,告訴她:“我是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對你好的人,今後同他好好過日子。”
“少爺……”
青蓮淚眼婆娑地盯着我,眼裡寫的東西我并非不懂。我沒法子回應,見她此番模樣又不忍把話說得太重,隻好先将人暫且送去兄長傅玉那裡。
傅玉家中的管事女婢回老家探親有一陣子回不來,嫂嫂一人主持家事很是疲憊,不止一次同傅玉抱怨。彼時我與傅玉吃酒,他亦絮叨了滿腹牢騷。
我想着,青蓮聰明能幹,定能幫上嫂嫂的忙,且讓她先去一段時日,待冷靜下來,她便知道自己的路該如何走了。
豈料嫂嫂格外欣賞青蓮,欲将其指給傅玉作妾!而同時爾晴也已開始準備我納青蓮為妾的事……
一時間,我有些茫然了。
本來聽到元瑞說爾晴近來的種種之舉,我心中十分氣悶,覺得她為何還是不理解我、不信任我?但轉念一想,也罷,隻當她幫我為青蓮準備嫁妝便是了。
她忙她的,我忙我的。
嫂嫂親自來找了我兩次,我反問青蓮對此是何意思,嫂嫂但笑不語。
其實根本不必問,青蓮是不會同意的。
她既不願,我亦不可強人所難,遂道:“于我而言青蓮隻是一介婢女,她的終身大事,我到底做不得主,還望嫂嫂理解。”
“理解理解,自然理解。”嫂嫂飲了一口我遞去的茶,說,“這不我今日前來便是想煩請你幫忙問問青蓮父母的意思,婚姻大事,還是要本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我推脫不開,隻好叫元瑞去一趟青蓮老家。
此時,桃钏偷偷跑來告訴我,爾晴為着納妾一事成日唉聲歎氣。我便知道她到底不願我納妾,若我真将青蓮收了房,她指不定又會作什麼妖……哎,為了内宅安甯,今後我定要潔身自好。
那日馬房小厮來報,稱少夫人要備車出院門,我問去哪兒,說是青蓮老家。
“不必備車了,她不去。”
話音未落,我便奔向院子裡攔下了爾晴。
“此事我自己解決,不勞你費心了!”
我命桃钏把人看好,自今日起不許爾晴踏出院子一步,後又叫來一隊下人将院子裡外圍起,不論爾晴如何折騰都不許開門。雖是如此,吃穿用度卻不曾慢待于她,我還讓幾個孩子常去小院兒裡陪她。
青蓮老家很遠,元瑞一來一回耗費了不少時日,回來那天還帶回了一封家書。
“這封信是青蓮父親給的。”元瑞說,“少爺,奴才去這一趟才知道這人能窮到什麼份兒上!哎……青蓮的母親病重在床,父親身子骨也不好,家中還有一個弟弟,年紀尚小識得幾個字,卻也沒有再去學堂,跟着父親給人家犁地掙點碎錢……”
我知青蓮家境不佳,卻沒想到會沒落至此,忙問元瑞:“我讓你帶的東西可給他們了?”
“給了給了!錢和衣服我都給了,那件事我也問了青蓮的父親,他說……說願意讓青蓮作妾,也許這是他們家最好的命了,哎。”
我打量着手中的信,想了想,最終把它交給了青蓮。
“你父親托人給你這封信。”
青蓮急忙拆信細閱,神情顯得愈發焦急,雙手逐漸顫抖到連薄薄的信紙都拿不住,眼眶泛紅落下淚來,哽咽到難以成言,隻有一遍遍無助地呼喚:“少爺……少爺,我……”
我不知青蓮父親都寫了什麼,無從勸起,便等青蓮緩了情緒主動講來:
“少爺,奴婢的母親重病,急需要錢治病!少爺能不能……能不能借奴婢一些錢,奴婢這一輩子都為少爺當牛做馬!”
她的頭低得不能再低,盡管如此亦難掩羞赧之色,雙肩縮起似過篩般抖個不停,艱難地向我提出這個我本不該拒絕的請求。
可,我還是拒絕了她。
“今日你需要錢我能借你,那明日你若是需要别的了,我便也給不起了。”我下定決心把話說清楚,冷了聲音道,“日子還長,你應當替自己謀劃,而非一有事情便想着求旁人。此前我派人去你家中,将傅玉欲納你為妾的事告訴了你的父親。你父親對此表示同意,且說這條路是于你和你家人而言,最好的路了。”
青蓮面色發灰,怔忡良久,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臉頰的淚痕慢慢淡了去。
“你自己好好考慮吧。”我轉過身略行半步,複而停下,背對于人又道,“青蓮,我感念你對我的好,也希望自己能盡綿薄之力助你此生順意。但,僅限于此,别無其他。”
後來,青蓮答應了婚事。傅玉家禮數周全,幾箱聘禮擡進青蓮老家,徹底改變了他們一家人的命運。此後月餘,我又讓元瑞去青蓮老家探望了一次,回來後說青蓮母親病已痊愈,其弟也已去學堂上課,其父用餘下的錢買了一塊田地,日子總算有了轉機。
以傅玉的人品他斷不會低看于青蓮,但念及青蓮的體面,我仍為她添置了一份嫁妝,聊表心意。
事既成,我當即回去了小院兒,才一開門便有一人影迎頭撲來……
“傅恒!”爾晴同我撞了個滿懷,不及站穩便急問我,“青蓮……傅玉他……到底怎麼回事!”
我目光落在她唇角,忍不住一笑,擡手拭去上面沾的糕點渣子,說:“都是當額娘的人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傅恒!我問你正事呢!青蓮為何嫁給傅玉了?”
她語氣急切,盯着我的眼睛裡寫滿了求證。
我如實解釋道:“是兄嫂有意為傅玉納妾,我順水推舟,給青蓮指了個好去處。”說着便将她帶到了秋千下。
彼時我怕呆在這院子裡太過煩悶,特意找人搭建了這座秋千。此刻,爾晴坐在上面,晃晃悠悠地支吾幾句,約莫是有話想問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徐徐解釋事情始末,無不細緻,最後道:“其實青蓮很聰明,我相信有一天她會徹底放下心結,想開了,好好過日子。”
爾晴問我那封家書可是真的,實則我對此亦有懷疑:元瑞有時機靈得過分,有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三分便也作了七分,隻能挑揀着聽。而我未親眼見過青蓮父親,無法斷定其是否為外物所動之人……
不過歸根結底那都是青蓮的家事,我隻能回答爾晴,自己已經差人去青蓮老家看過了,至于其他,不便言評。
爾晴似有所悟,沒再追問,而是說:“即便青蓮需要錢,她大可以向你開口借,日後再慢慢還便是,以你的性子絕做不出見死不救之事,她何須要嫁給傅玉作妾?況且,同為妾室,她以身報恩的嫁給你不也一樣……”
我聽出她話裡的試探之意,既無奈又嚴肅道:“爾晴,我最後說一次,我不納妾。”
我把和青蓮說的話一字不差地訴與爾晴,希望能借此安定她的内心。結果她非但沒有領悟我的用意,反倒笑話了我一句:“說别人的時候明白着呢!”
我沉下嘴角表示不滿:“你說什麼?”
“沒什麼!”爾晴先是矢口否認,想了想又顧自咕哝起來,“那我替你那我替你準備的聘禮豈不都白準備了,還得收回庫房裡,怪麻煩的。”
她還真當我會納妾不成!我一氣之下甩開了手,半轉過身子不看她,哼道:“不白準備,你以為青蓮的嫁妝是哪來的?”
爾晴愣了愣,低聲呢喃:“傅恒,你為什麼……”
我等了一會兒,隻等到她搖頭稱沒事。我默歎,看着她替她問出來:“你是想問我為何執意不納妾吧?”然不等她回應,我便怪聲怪調,自說自話道,“我哪裡敢?納了妾,可是會被人嫌髒的!”
爾晴斜睨着我。我又好奇地問:“爾晴,有件事我也想不明白。兄嫂是真想給傅玉納妾以彰賢德,可你又不是,為何非要強裝大度、口是心非的逼我納妾?”
她想不到說辭同我争辯,故強行改口,反問我說:“我不賢德嗎?”
“這……”
我故意闆着臉擺出苦大仇深的為難樣子,半天擠不出一句話。
果然,爾晴瞪圓了眼睛,指着我高呼:“傅恒!你這、這表情什麼意思啊!”
我忍着笑胡謅起來,說自己前些日子陪海蘭察去圓明園時,看見明玉送了好幾雙親手做的鞋墊給海蘭察,後者同我顯擺了好幾日……
左不過是盼着爾晴能送我些什麼,便算是……定情信物罷。
哎,我又是幼稚了。
“鞋墊兒而已,能說明什麼賢惠不賢惠的?你若喜歡,趕明兒我也給你納一雙,妾我都能給你納,何況一雙鞋墊兒了,嘁!”
爾晴放了話,我自然滿心期待、滿心歡喜,見她大動幹戈地忙活,我的好奇心更是愈發強烈。
終于,那日我悄悄潛進了卧房,輕聲慢步來到爾晴身後,瞅準時機一把從她手裡搶來那雙所謂的鞋墊兒,卻是疑惑:“爾晴,你為何給福靈安和福隆安各縫一隻?”
“呃,這是給你的那——雙!”
“啊?”
她的女紅何時變得如此……她莫不是同我玩笑吧?!
“這是有巧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