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人婚事,怎的還叫旁人來勸?”我無奈道,“你也是的,我這仗都打完了,你竟還沒讓明玉點頭答應嫁給你啊?”
“别提了,我幾次問明玉,她都說不忍心留令妃娘娘一個人在紫禁城面對那些勾心鬥角,非要留在令妃娘娘身邊陪着……哎。”
“即便明玉嫁給你,她想回延禧宮侍奉也可以回去不是嗎?”
“說的是呀!可明玉她……哎,太倔了!”海蘭察連聲哀歎,“我還是得再跟她好好聊一聊,傅恒,你也得幫我勸着點兒!”
這種事,我一個外人能怎麼勸?我默歎,隻能見機行事了。
其實勸明玉,不如勸璎珞去求皇上給海蘭察和明玉賜婚。我借着明玉的終身大事,提醒璎珞應當回宮了,莫要再在圓明園虛度時日,且同她講了沉璧的出現,令她意識到自己已身處危機之中。
離開圓明園時天色已不早,我隻能直接入宮了,便托海蘭察把我帶回來的東西送去府裡。可海蘭察垂頭喪氣地拒絕了我,還說什麼想一個人靜靜……看來是又被明玉拒絕了。
我給了他一拳并喋喋怨道:“喂!海蘭察,你這可不夠意思啊!若非陪你來找明玉我早回家了,早能親手把這些東西給爾晴。我本來打出了富餘,被你一攪,待會兒便得直接入宮面聖,根本沒工夫再回家了,你還……”
“好了好了,你何時變得這般婆媽了?送,我送,這一堆東西我幫你去你家送便是了!”
“見到爾晴該說什麼話,你可給我仔細着!”
“是是是!傅恒大人!真是啰嗦……”
海蘭察嘀嘀咕咕的,被我一眼瞪去,閉了嘴。
此後幾日我進宮彙報軍情、處理軍機公務,一時間忙到不可開交,好在最後趕在福康安周歲禮前回了家。
與爾晴同桌吃飯,我心底忽生一種情怯之感,給她夾菜,她好言謝過,我内心更覺奇怪,忙關切問起我出征之後她過得如何。
爾晴絮絮講了很多,我聽着愈發覺得不對勁:她怎麼不說說她自己?
“那你呢?你當時産子可還順利?身子有沒有落下病痛?照顧孩子辛不辛苦?打理府事可還順心?我幫你找的兩位嬷嬷可……”
“都好。”
不,她肯定有事。海蘭察昨日說她有些介意,卻沒明言介意什麼,約莫是得知我回京後先去了圓明園,誤會了。
“爾晴,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你在戰場上如何?”
我微微怔愣,先是回答了她,而後等了等,又問她:“你沒有什麼别的要問我嗎?”
“你方才都說得很詳盡了。”
我想了想,聊起旁的事情同時打量爾晴的臉色,最後道:“另外,皇上還問我是不是去了圓明園。”
她應和着:“你怎麼回答的?”
“我去了,而且,我還見到了令妃。”
本以為她會順着這話說些什麼,不想她隻是應了一聲便起身說要去看看福靈安的課業,還讓我自便。
以我對她的了解,她這反應正是生氣無疑,眼下再追去解釋,她未必肯聽,罷了,再找機會同她說明吧。
因着第二天要早起,我當晚宿在了書房,待忙活過這陣子便又去找了爾晴,打算直言以告。
那時她正和管家對賬,我抱着福康安來到廳堂,進門便被她質問:“來得正好,這賬本上寫着你本月取走了幾筆錢,還拿走了一張房契,都用哪兒了?”
我故意對福康安歎氣:“哎,福康安啊,你額娘幾日不理你阿瑪,好容易同你阿瑪開口講兩句話,還是要查你阿瑪的賬。”
“你不願意說罷了,總歸都是你的錢,你愛用哪裡用哪裡,何必跟孩子嚼舌根,破壞我在他心裡的形象!”
我把孩子抱給乳母帶回去照看,笑着同爾晴說:“福康安才這麼一點兒大,哪裡懂那麼多?”
爾晴哼道:“你當我樂意查麼,要不是老宅那邊定期遣人來取賬本看,我才懶得管!這家大業大的,保證處處不出錯得費多大勁,我眼睛都要花了!”
爾晴确實很不容易,舊世姐姐未出閣時同樣學過治家之事,亦稱很難。我深感體諒,故繞至她身後為她揉按額穴,以作緩解。
爾晴吓了一跳,有意躲我,被我制止了。
“别動。”我一邊輕揉,一邊與她閑話,“皇上恩準福康安今後進宮當皇子伴讀……海蘭察應與你說了,那日我陪他去圓明園是向太後獻端午節禮,也是幫他說服明玉答應親事。當然,我還是去勸令妃回宮的。”
“為什麼?”
“依她的性子,既選擇入宮為妃,必定要當人上之人,倘若在圓明園耽于享樂而錯過回宮的良機,恐怕今後她再想回宮、複寵便會很艱難了,我不願她如此。”
“嗯,我理解。”
“理解?”我微微彎腰俯身朝她看去,後又走到她面前笑問,“當真理解?你該不會又是言不由衷吧?”
爾晴不語,我卻知道便是如此。
“爾晴,我想了許久,不論出于何種立場,我都不願意見璎珞出事,正如我不願看見海蘭察或者明玉出事一樣……我隻希望,我在乎的人可以一生平安順遂。”
“誰不是呢。”
聞言,我看向她,發現她亦在看我,我便明白了她這話是何意思,壓着心頭激動說:“我知道自己欠你一個解釋。其實,我回京後先去了圓明園,是因為我知道你在府裡一切順利,可後來海蘭察同我說你還是生氣了,我便反思自己,确實是我行事貿然……是我不對。”
“罷了。我也沒問你那個。我問的是,錢用在哪裡了?”
她不再深究,我便放了心,同她說那些錢被我拿去買賀禮了,海蘭察和明玉早晚成婚,我先将厚禮早早備下來,以免到時來不及,失了禮數。
爾晴點點頭,翻開底賬,指着上面的字說:“順天府東路廳安定門街十八号,七十九兩,八間房……哇,好大的手筆。”
“海蘭察乃我摯友,我送他此宅合乎情理。”
“可,乾隆十一年九月購宅?”
此時我尚未意識到不妥,還反問怎麼了。但聽爾晴細數着:“傅恒大人與我是乾隆七年冬日奉旨成婚的吧?是了,沒記錯,那年還下了一場大雪呢!彼時同住在老宅,乾隆十四年才搬到這兒居住至今。這,乾隆十一年的宅子,我從未見過……好生奇怪。”
我突然反應過來:我當初買那座宅子……确乎是存着别的心思。
“安定門,倒是離紫禁城近得很……”
“爾晴,我……”
爾晴止住我的解釋,指着賬冊說:“你幫海蘭察是出于情誼,但總不好厚此薄彼吧。喏,本月頂數你開銷最大,便由你來算這賬吧。”
我知道她這是給我台階下,忙不疊接過賬冊算起來,且同她聊道:“此次我帶兵去準噶爾,皇上很是滿意,說要再授我一等忠勇公,可我覺得恩典過重未必是好事,所以上疏力辭。皇上便又說要将我的畫像放入紫光閣,陳列于百名功臣之首……”
不得不承認,我說這話大有顯擺的意思,便是想同她炫耀一番,得幾句認可與誇贊罷了。
後來我忙于軍機公事,編纂《平定準噶爾方略》以及其它諸多書志……日子一日日過,貌似風平浪靜,我心裡卻一直不大太平,便将那隻繡有爾晴大作的香囊貼身收着才能感到些許安心。
沉璧終于有所動作。她先是叫宮女同我說璎珞有事找我,正在長春宮等着我。我沒信且讓海蘭察去問了明玉,回複說璎珞根本無事,此外,海蘭察還興沖沖地告訴我,皇上交辦了他一件要緊事,若辦得好,便會給他和明玉指婚。
“你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我自然知道是何事,由衷為他感到高興。
然而沉璧并未就此收手。她一計不成又施一計,改以海蘭察的名義将我騙去了侍衛處,對我說了一番我早有所料的話,煽風點火、蠱惑人心……殊不知,我早已放下。
我同舊世一樣沒有當場表明态度,給對方造成一種心思動搖的錯覺。然十月初十一早,我便叫上爾晴與我同去西直門吃馄饨,本想趁着今日當衆同爾晴表明我的心意,結果……哎,又鬧了不愉快,此乃後話。
當時馄饨鋪外停着一輛馬車,爾晴見了便同我說:“想不到有人和咱們一樣,這麼早來吃馄饨。”
我心道:那可不是來吃馄饨的,是來請人去吃鴻門宴的。
爾晴很喜歡這家店的馄饨,我默默記下來,又多撥給她兩隻,還告訴她今日我要請她看一出戲。她忙着吃馄饨,口齒不清地應好。
不久,我透窗看到有一侍衛跑向那輛馬車,掀簾一瞧車内什麼都沒有,愣在了那裡。
“吃飽了嗎?”我問爾晴。
“嗯,飽了。”
“那咱們走吧。”
我牽着她走出馄饨店,侍衛聞聲看來,神色一頓,急忙過來對我行禮。我懶得同他廢話,留下一句“随我去神武門”,便駕車離開。
神武門前舊世之事重現,璎珞現身揭穿沉璧陰謀,那侍衛禀明皇上:“西直門外隻有一輛空馬車,傅恒大人是帶着夫人乘富察家的馬車前去西直門吃馄饨。”
皇上睨我一眼,撇嘴輕笑:“你們夫妻倆倒是頗有興緻。”
我不願他注意到爾晴,連忙上前半步将爾晴擋在身後,說起與舊世相同的話:“皇上,順嫔那日突然現身教唆奴才帶令妃遠走高飛,奴才實在難以忍受,想向皇上禀報。可轉頭一想手頭上并無證據,公然指認寵妃,實在難以取信,迫不得已,隻好放長線釣大魚,假意答應……”
沉璧見事情敗露,終如我所料指着我身上的香囊,近乎瘋癫地笑喊:“可誰讓你是傅恒的心上人……魏璎珞,那隻香囊便是你親手縫制的,扁豆蜻蜓,是為何意啊?還說你二人沒有私情?!它便是證據!哈哈哈……
“這個傅恒,他竟然是個大傻子!他本來對我的提議那麼心動,可他還是放棄了……
“他放棄的是他自己,而他,成全了你……”
“……”
我冷眼瞧着沉璧,暗歎她好像神志不清了似的。幸好旁人皆心明眼亮,我取下系在腰間的香囊并将紋樣示以衆人:
“順嫔娘娘,煩請您好好看一看,這香囊上的圖案可與您說的一緻?”